薛仁貴突然變得緊張起來,雙眼緊閉雙拳緊握渾身緊繃,嘶聲叫道:“不……不要!
不要!
”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薛紹問道。
“她要跳崖自盡!
我要去拉住她、拉住她!
!
”薛仁貴表現出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
“你可以的,快去救下她吧!
”薛紹說道。
薛仁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薛紹并不心急,過了片刻問道:“你救下她了麼?
”
“沒有……”
“她為什麼要跳崖?
”薛紹問道。
“她聽到傳言,以為我已經客死異鄉……她要随我而去!
”薛仁貴說道,“她穿着那一身我們成新時穿過的大紅喜服,跳了一支胡旋柘枝舞,然後就跳下去了!
我沒有捉住她!
……嗚嗚!
”
薛仁貴,哭了!
一代戰神,居然居了!
老淚縱橫,濕了臉龐!
薛紹不禁愕然,原來楚玉的母親不是病死的,是跳崖自盡!
――而且是為薛仁貴殉情!
薛紹心想,那是他中年結發的妻子,本以為可以老來為伴。
沒想到她卻跳崖殉情,讓薛仁貴落得一個老來孤獨……這一段悲傷,肯定一直深埋在薛仁貴的心底,從來就沒有在人前表露出來。
人到老年難免就會變得多情而且脆弱,薛仁貴也是人,這段悲傷恐怕已經在他的心底泛濫成災,難以收拾。
原來,一代戰神也不過是凡胎。
他滿含深情,極多故事,還有太多的悲傷!
“你将看到,你和野那姬以往快樂相處的片斷,你的心會慢慢的恢複平靜,你不再悲傷。
”薛紹隻能不停的用暗示,來引導他的情緒。
許久,薛仁貴總算漸漸的恢複了平靜。
薛紹輕輕的抹去了他臉上的淚痕,避免他醒來以後尴尬。
“現在,你轉過身來。
你的身後有一扇門。
”薛紹說道。
“我沒有看到門。
”
“一定有的,你仔細看!
”薛紹一邊思考,一邊說道,“那是一扇,你記憶當中自家故居的老門。
你一定認識的!
”
薛紹隻能提示,他記憶中有的東西。
“我看到了。
”
“你走過去,打開他。
”
薛仁貴沉默了片刻,“什麼都沒有!
”
“有的。
你仔細看。
”薛紹說道,“你會看到你被貶官之後,年僅十歲的薛楚玉和他母親,一起在龍門老家相依為命的情景。
”
“對,我看到了……”
薛紹用柔緩的語調不停的提示、暗示,用他腦海中的記憶編織場景,說道:“薛楚玉沒有了父親疼愛和保護,他被鄰居家的孩子欺負,被人扔石塊砸破了頭。
他的母親來護着他,一樣被石塊砸了。
薛楚玉沒有求饒,也沒有哭泣。
因為他是薛仁貴的兒子,是大唐戰神的兒子!
……野那姬也是一樣的既沒有求饒,也沒有哭泣。
她要用自己的行動,來教會薛楚玉什麼是堅強!
”
“我看到了……”薛仁貴剛剛放松的雙拳,不知不覺又握了起來。
“他們母子的生活很艱難,雖然不會缺衣少食,可是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總是遭人白眼和欺辱。
”薛紹說道,“薛楚玉開始練武,拼命的練武。
他要保護自己、保護母親。
那些扔他石子的孩子漸漸的不敢再欺負他,但是會在暗底裡嘲笑他是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于是薛楚玉立志做一個像他父親那樣的蓋世虎将大英雄,他更加拼命的練武。
為的,隻是擊敗吐蕃殺掉噶爾欽陵,為他的父親報仇皿恨。
他還希望,能用自己的軍功把父親從流放之地解救出來,一家團聚!
”
“……”薛仁貴沒有說話,緊握的雙拳慢慢的又松了開來。
而且,眼睑之下又現出了兩行淺淺的淚痕。
“他執意要去投軍,可是家人全都不同意。
”薛紹繼續說道,“可他不顧兄長和母親的勸阻,還是随軍去了大非川……”
“不能去!
”薛仁貴突然大聲咆哮,“他必須留在家裡,侍奉他的母親!
”
“這世上最無法阻擋的,就是一個男人對理想的追求。
”薛紹說道,“就像當年,你白衣投軍去了高句麗一樣。
”
“不能去!
不能去!
”薛仁貴大聲叫喊起來,“他若去了,他的母親就會跳崖!
他若在家裡,就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
”
薛紹恍然大悟――這恐怕就是薛仁貴,對薛楚玉之恨的最直接原因!
“不孝子,你給我站住!
!
”
“你不能去投軍!
”
“你答應過我的,要在家裡好好侍奉你的母親!
”
“不能去啊!
!
”
到最後,近似哀求。
薛仁貴,第三次流出了眼淚。
薛紹不禁輕聲歎息,再度給他拭去淚痕。
薛仁貴的感情,是如此的深沉。
他越是深愛他的妻子和兒子,就越接受不了薛楚玉不聽勸阻去投軍,沒有在家裡孝敬母親!
薛紹輕輕的咬了咬牙,決定出一記狠招!
“老将軍,你的兒子薛楚玉,已經死了。
”薛紹說道。
“什、什麼?
這不可能!
”
“他沒有死!
”
“他不能死!
!
”
薛紹冷冷的問道:“他為什麼不能死?
”
“他若死了,我怎麼向野那姬交待?
”
“他若死了,我一身武藝傳予何人?
我的衣缽誰來繼承?
”
“他是最像我的兒子!
是我最喜愛的兒子啊!
……他怎麼能死?
!
”
“他在哪裡?
我要去找他、找他!
!
”
薛仁貴激動不已,開始語無倫次了。
薛紹滿意的微然一笑,“我從三數到一然後打一記響指,你就會醒來。
你會忘記和我說過的話,你不再感覺到悲傷,你會放下你對薛楚玉的憎恨與憤怒。
但你會記得,薛楚玉死了!
”
“三……二……一!
”
叭的一聲,薛紹打了個響指。
薛仁貴鬥然睜開眼睛,驚詫萬分的看着薛紹,“我怎會睡着?
”
“老将軍,或許是太累了。
”薛紹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在那裡把玩着黃豆。
“楚玉!
……楚玉我兒!
”薛仁貴突然大叫起來,“他在哪裡?
在哪裡!
!
――來人,快來人哪!
”
薛仁貴這樣一叫,外面的部曲全都驚訝的沖了進來,“老帥有何吩咐?
”
“楚玉呢?
薛楚玉何在?
”
衆皆茫然,他們可不知道薛楚玉已經來了雲州。
薛紹微然一笑,“老将軍,我知道!
”
薛仁貴驚訝的看着薛紹,腦海有點亂,喃喃道:“我們剛才,是不是說了很多話?
你是來說媒的,對不對?
……楚玉死了,也是你告訴我的,對不對?
”
薛紹神秘一笑,“老将軍,何不跟我來?
”
“去哪裡?
”
“一來便知!
”薛紹往外走。
薛仁貴毫不猶豫的大步跟上。
兩人上了馬,再加上薛仁貴的幾名部曲,一同去往薛楚玉所住的地方。
離小院還有一小段路,薛紹下了馬,示意大家小聲步行前去。
房内有燈,小兩口看來還沒有睡。
門口依舊有侍衛,薛紹讓他們不要出聲,和薛仁貴一同走進了院子裡,站定。
薛仁貴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威嚴與淡漠神态,靜靜的看着窗戶邊。
不用薛紹多說,他知道薛楚玉肯定就在房内。
四周很靜,但有蛙蟲鳴叫。
過了片刻,房内傳出說話的聲音。
“薛郎,萬一你父親大人不同意我們的婚事,如何是好?
”顯然是姚女的聲音。
“放心吧,父親大人深銘大義,一定會同意的。
”薛楚玉說道,“他老人家一定會喜歡你這個,溫婉賢淑的好媳婦!
”
“那要是成了親,我們定居在哪裡呢?
”姚女問。
“父親是一名武将,要時常四處征戰。
以後他去哪裡,我們就跟到哪裡,哪裡就是我們的家。
”薛楚玉說道,“他雖然對我很兇很嚴厲,但我知道他心裡其實是很在意我的。
以前是我不懂事老惹他生氣,他打我罵我也是應該的。
現在他老了,不缺錢不缺物也不缺人服侍,他最需要的是子女的陪伴和關懷。
所以我決定卸甲歸田,什麼都不做,就留在父親膝前盡孝,給他老人家養老送終。
”
薛仁貴背剪雙手的轉過身來昂然而立,閉上眼睛,沉默。
“我陪你。
你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
”姚女柔聲道,“我們一起侍奉父親大人,我會洗衣服做飯掃屋子,我還會煮茶、彈琴、緩畫和舞蹈。
我會把他當作我的親生父親那樣去孝敬,我讓他每天都笑眯眯的!
”
“最重要的是,給他老人家生一堆好孫兒來抱!
”薛楚玉笑道。
“不羞、不羞!
”
薛紹一聽,不能讓他們這樣聊下去了,馬上一跺腳“咳”了一聲。
“誰?
”
“我!
”
小夫妻倆連忙一起迎了出來,看來并未睡下,隻是坐在房裡聊天。
“父親大人?
”見到薛仁貴站在院中,薛楚玉顯然是吃了一驚,連忙雙膝就要下跪。
姚女扶着他,一同下跪。
“免了。
”薛仁貴背對着他們,聲音仍是威嚴而冷漠。
薛楚玉頭都不敢擡,也不敢真的免了,仍要跪下。
“我說,免了!
”薛仁貴鬥然提高了聲音,把姚女都吓了一彈。
“是……”薛楚玉乖乖的應了一聲,這才沒有跪下。
薛仁貴轉過了身來,但仍是保持着他高昂冷漠的姿态,隻是掃了姚女一眼,“你就是姚益道的三女?
”
“正是小女。
”姚氏的聲音很小,低着頭行婦禮,“小女子,拜……拜見薛老将軍!
”
薛仁貴不置可否不動聲色,“楚玉,你要娶她嗎?
”
“還請父親大人做主!
”薛楚玉畢恭畢敬的拱手。
薛仁貴左右看了看薛楚玉和姚女,突然轉身就走。
薛紹愕然,薛楚玉和姚女也同時愕然。
“後天,是一個黃道吉日!
”
聲音落定,薛仁貴的人影也消失在了大門口。
薛紹大喜,猛然一揚拳,“大功告成!
!
”
薛楚玉潸然淚下,撲通跪倒在地。
“父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