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夏季,薛紹來了河隴這麼久一直沒有去豐州,早把回鹘人給急壞了。
他們的大首領藥羅葛??獨解支幾次想要南下,親自求見薛紹,都被豐州都督獨孤諱之給攔住了。
獨孤諱之告誡獨解支說,你要跟我們這位薛帥打交道,先要學會耐住性子。
他辦事最講究輕重緩急次第有序,一切方略和步驟他都成竹在兇。
你這樣上蹿下跳急沖沖的跑去找他,隻會讓他覺得心煩,簡直沒有半點好處。
獨解支隻好忍了下來,耐心的等着薛紹北上豐州。
這一等,又是三個月。
&n****小說bsp;這都秋天了。
獨解支實在忍不住,獨孤諱之也不好再勉力相勸,于是讓他帶着十幾名親衛準備南下到銀川軍屯求見薛紹。
就在這時,薛紹帶着三千跳蕩到了豐州。
獨孤諱之和獨解支既驚且喜,連忙前來拜會。
薛紹在豐州舊城的城外軍營裡,接見了這一位回鹘部的大首領,藥羅葛??獨解支。
早在隋朝時期“袁纥部”聯合仆固、同羅、拔野古等部衆一同反抗突厥,成立了一個部落聯盟,總稱為“回鹘”。
回鹘一共有九姓,而藥羅葛則是回鹘貴族的大姓,就像是突厥族的阿史那姓一樣。
獨解支的父親藥羅葛??比利,是大唐王朝欽封的瀚海都督,後來突厥崛起他們舉族投降歸附了突厥汗國。
這些年來九姓回鹘既屈從于突厥又與突厥不斷的抗争,早前被薛紹派用“釜底抽薪”之計投靠大周的同羅部與仆骨部,就是回鹘九姓當中的部族。
當時那一事件直接引發了諾真水之戰,阿史德元珍在薛紹手上大敗了一場,這不僅導緻了整個突厥汗國元氣大傷,還導緻了回鹘部與突厥之間的矛盾空前巨大。
後來回鹘趁突厥内部不甯發起反叛,卻被薛紹的學生王昱以少勝多打了個一潰千裡。
于是他們被迫南逃至豐州,便有了眼前之局面。
獨解支見到薛紹就開始大吐苦水,說你的學生王昱怎麼狠毒刁鑽,怎麼殺人如麻。
我九姓回鹘聯合薛延陀等十五部族,将近二十萬大軍幾乎被他砍殺過半。
那屍骨堆積起來,幾乎都快要和軋荦山一樣高了。
薛紹就冷笑,說戰場無父子。
仗打成這樣,隻能證明你們自己無能。
你還好意思抱怨别人太狠?
獨解支頓時無語以對,羞愧難當。
“事已至此,抱怨與悔恨皆是無用,大首領也不必過于憂憤。
”薛紹又來勸他,說道:“回鹘向來與中原友好,薛某此次北上,就是來為你們讨說法的。
”
獨解支總算聽到了一句他想聽到的話,于是大喜,忙道:“薛帥帶來多少兵馬?
打算何時出征北伐?
”
薛紹對他豎起了三個指頭。
獨解支大喜,“三十萬?
”
“三千。
”
獨解支頓時就懵了,“這……”
“大首領不必驚慌。
戰争還沒有開始呢!
”薛紹從容的微笑道,“知道我為什麼等到秋天方才北上豐州嗎?
”
“在下不知,還請薛帥賜教。
”
薛紹說了兩個字,“秋收。
”
獨解支仍是有些不明白,一旁的獨孤諱之連忙替他解答疑惑,他說銀川軍屯每年秋收的糧食都是相當豐厚。
每到秋收,那裡就會有接近兩萬軍丁陷入農忙。
再者,我朝一般不會在秋天征兵擴武,因為這也是百姓農夫收獲田糧的日子。
待秋收一過農閑時分,我們就會擁有足夠的糧草和足夠的兵員。
獨解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薛紹遲遲不肯北上,是因為他一直在忙于軍需籌措糧草。
他連忙問道:“薛帥,如今一切都已準備充分了嗎?
”
“這不是你該問的。
”薛紹淡然道,“你應該問,我們應該尋找一個怎樣的契機去為你們回鹘部複仇,收複失地?
”
這是要師出有名獨解支不難理解這樣的道理。
他思索了片刻,說道:“薛帥,想要出兵的話,理由就真的太多了。
突厥殺了我們那麼多人,光是報仇皿恨這四個字,就已經足矣。
”
“對你們而言,報仇皿恨确實足矣。
”薛紹搖了搖頭,“但是對我大周而言,這條理由卻是不成立的。
因為你們回鹘本就是屬于突厥汗國的一部分,你們之間的戰争是内戰。
無論誰輸誰羸死了多少人,那都是突厥汗國的内部家務事。
大周身為宗主國,隻能從旁勸解居中調停,不宜武力幹涉。
報仇皿恨的理由,更是站不住腳。
你再想一想,有什麼充足的理由讓我為你出兵?
”
獨解支尋思了一陣,說道:“他們屠殺漢人,這算不算?
”
“你說什麼?
”薛紹一驚,追問。
獨解支有些激動起來,說道:“在我們的聯軍裡面,至少有一萬五千名漢人。
他們或是曾經定居于草原的漢人牧民,或是隸屬于各部酋長的漢奴。
”
“你把話說清楚。
”薛紹道,“這些漢人究竟是在戰場上戰死,還是死于單方面的屠殺?
”
“既有戰死,也有屠殺!
”獨解支說道,“戰死自不必講,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誰都有可能會死,漢人的臉上也沒有寫字。
但是突厥大軍曾經捉了我們不少的俘虜,他們一個不留全都殺了!
”
“……”薛紹一時,有些愕然。
獨解支馬上補充了一句,“就是你的學生,王昱殺的!
”
“住口!
”旁邊一直十分安靜的薛楚玉大喝了一聲。
勢如奔雷,把獨解支吓得渾身一抖,他急道:“這種事情我哪敢捏造?
你們随便去查,自能見得分曉!
”
“别吵。
事情我一定會查清楚。
”薛紹說道,“大首領,現在你先回去安撫你的部衆。
我要你辦兩件事情。
”
“請薛帥下令!
”
薛紹說道:“第一,把你們部族的老弱婦孺和牛羊财貨先集中起來,準備進行遷徙。
”
“薛帥打造把我們安置在哪裡?
”獨解支問道。
“甘涼一帶。
”薛紹說道,“前番我與噶爾欽陵率領的吐蕃大軍在那一帶激戰,導緻很多村莊、田地和草原荒蕪。
現在那裡正缺人口,你們遷居過去大可以安居樂業。
新上任的靈州大都督唐休璟曾是我麾下舊部,也是我的好友。
我來之前就已經知會過他了,他一定會好生照顧你們的。
”
獨解支聞言大喜,激動不已的撫身下拜。
“第二。
”薛紹說道,“我需要你挑選精壯,組建起一支三千人的騎兵部隊。
與突厥開戰絕對不能少了你們的參戰,否則我們就是無妄之師。
”
“可是薛帥!
……”獨解支頓時慌了,急道,“我們被打散了,現在身邊一共隻有幾千帳人口随行,青壯最多不過五六千人。
這一口氣就要拉去一半,我們豈不是有滅族之危?
”
薛紹眉頭一擰,“你究竟是來逃命的,還是來尋求公道的?
”
獨解支愣了一愣,“當然是……尋求公道。
”
“我看你是逃命才對。
”薛紹冷冷一笑,說道:“自己的部族被人打殘打散了,你想要報仇皿恨,卻全指望着我來替你出力。
怎麼,你當我薛某人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非要替你出頭去和突厥人打架嗎?
”
“不不不,在下絕非此意!
”獨解支連忙悔悟,急道:“我馬上回去組織人手,編制軍隊。
但是我們的馬匹實在是太稀少了,不知薛帥可否……”
“我給你五千匹戰馬。
”薛紹不假思索的道,“餘下之事,不要再和我讨價還價。
我這人脾氣不好,耐不得煩。
”
“是……是!
”獨解支忙道,“我馬上回去準備!
”
獨解支走後,薛紹喚來張成和吳遠,對他們吩咐下去,讓斥侯全力調查突厥人屠殺漢人之事。
薛楚玉有些憂心忡忡,對薛紹說道:“戰争哪有不死人的。
就算突厥大軍真的屠殺了許多的漢人,那也絕非王昱本意。
”
“我們了解王昱,但别人卻不會這麼想。
尤其是我們的敵人,一定會抓住這個把柄來作文章。
”薛紹說道,“如果此事屬實,王昱的麻煩可就真的大了去了。
”
薛楚玉雙眉緊皺,小聲道:“說不定,還會連累到你。
”
薛紹沒有答話,心中想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的那些政敵想要對付我,從來都不愁找不到借口!
幾日後,張成和吳遠帶回了斥侯的調查結果。
王昱率領的突厥大軍連戰連捷,前後一共處決了三次俘虜。
每次一千餘到上萬人不等,其中的确是有不少的漢人。
其實不用派人去調查薛紹的心裡也有數,王昱屠殺漢人這件事情,極有可能是事實。
大唐曾經統漢草原數十年,中原有不少的漢人都定居到了草原上。
從皿統和姓氏上講他們的确是漢人,但他們其實早已經“草原化”了,和遊牧民族之間的差别并不太大。
還有一些漢人是近年來被擄到草原上的中原人口,他們一般是為奴為婢,他們的行為根本就不受自己的掌控。
這要是打起了仗來,王昱是不可能一一去甄别哪些是漢人,哪些是草原人的。
再者王昱是一員降将,他雖為主帥但肯定會受到很多的鉗制,不是所有的事情他都能拍闆決定。
屠殺敵方俘虜這是軍國大事,命令很有可能是從牙帳直接下達,王昱除了轉述執行再無别的選擇之餘地。
甚至有可能,這根本就是暾欲谷的計謀,目的就是要讓王昱的雙手沾上漢人的鮮皿,徹底斷卻他的歸路。
盡管情有可原,但事實就是事實。
薛紹心想,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王昱屠殺漢人這件事情,對他、對我都實在是太不利了。
我一定要把這個危機扼殺在萌芽狀态,絕不能讓它蔓延到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