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羯騎兵隻是拿錢幹活的雇傭軍,對突厥汗國沒有什麼感情,更談不上榮譽與忠誠。
他們遭遇攔截痛殺之後落入下風敗局,再加上主将都已陣亡,更加沒了戰心。
聽聞後方傳訊要撤,他們不顧一切的撒腿就跑。
一場遭遇戰,瞬間演變成了柘羯騎兵的逃亡大比拼――誰跑得快,誰就更有活命的機會!
薛紹率部追殺了幾裡地斬獲了一些人頭,果斷勒馬停住,讓旗令使發号施令約住全軍,不許再追擊!
耗子急了還咬人,窮寇莫追!
“收集逃散戰馬,迅速集結防守大陣!
!
”薛紹的第二道命令馬上下達,衆将士無不依令而行,再也對薛紹沒有了質疑。
方才短短的幾個時辰裡,薛紹的冷靜、沉着、果敢與敏銳的戰場嗅覺,都讓薛仁貴麾下的這些驕兵悍将們服了氣。
身為久經戰場的老兵他們非常了解,當一個男人上了戰場很容易就會走火入魔,要麼手足無措隻顧逃命,要麼變成一個雙眼充皿|頭腦發熱的莽夫。
他們見過平常非常暴戾強悍的人上了戰場大小便失禁,也見過平常非常冷靜相當膽怯的人,上了戰場卻被那一股濃烈的殺戮氣息所掌控,變成一個迷失本性隻知砍殺的狂徒。
要在戰場上變得勇敢和無畏,這其實并不難。
難的是勇敢與無畏的同時還能保持冷靜與睿智。
如果還能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發揮出過人的軍事才能、表現出非凡的指揮藝術,便可謂“将才”也!
毫無疑問,薛紹剛剛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再加上他身先士卒的帶隊沖鋒,生死與共的袍澤感情莫過于此。
剛剛還對薛紹滿肚子怒火的兩萬多将士,現在毫不猶豫願意和他一起赴湯蹈火。
男人間的感情,有時就是來的這麼簡單熾熱又真誠無私。
布結防守大陣半個時辰之後,薛紹派出的斥侯回報消息,西北方向的突厥援軍已經徐徐而撒,看來再無戰意。
薛紹暗籲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脊背後方一陣冰涼。
統帥的壓力,除了自己沒人能夠理會。
其實,剛才如果這一撥突厥援軍當真發起死戰突襲,薛紹未必就能輕松應對。
頂多就是拼死将他們扛住,讓前方追擊默啜的薛仁貴有個警醒,莫再窮追逃寇。
現在看來,那一撥突厥援軍的統帥也是非一般的理智。
他已經意識到此一戰的勝負已有定數,自己已經無法救默啜于水火。
再打下去,就算盡滅了這一撥唐軍他們也無法挽回自己的損失,隻能平添傷亡。
雖然沒有确切的情報,但薛紹料定,這一撥突厥援軍的統帥十有八|九是元珍。
隻有他,不會像一般的突厥人那樣意氣用事,逞一時之蠻勇、拼一戰之輸赢。
他看重的是整個突厥汗國的大局和未來,他不想因為一場無妄的戰争,給汗國帶來哪怕是多一絲的損耗。
帥與将的境界,截然不同!
薛紹暗暗的深呼吸,元珍,确實是一個棘手的對手!
“薛少帥,如今敵軍已撤,我軍下一步該要如何行動?
”之前請戰的副将來問薛紹,言辭謙遜态度誠懇,與之前判若兩人。
薛紹擰眉沉思了片刻,說道:“你親率部曲出發,務必追上老将軍請他收兵回雲州,切忌莫要追敵太深,以免落入敵軍重圍之中。
我率部衆在此休整恢複體力,随時準備接應老将軍。
若有緊急軍情,施放行軍烽火、派譴快馬斥侯速報于我!
”
“諾――”副将領了諾,馬上率領自己的數十部曲卷塵而去。
薛紹下令,全軍原地休整,造飯用食輪班歇息。
薛仁貴所部已經追出去了大半天,保守估計也在數十裡開外。
現在想要撤回來,還需要時間。
為防突襲,薛紹在周邊數十裡加派了二十多股哨騎,往來反複的偵察。
全将将士輪番休息,一夜平安。
次日午時,北面出現了大量的煙塵。
巡邏的哨騎前來回報,是薛仁貴凱旋而歸了。
薛紹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還好,薛仁貴沒有落入敵人的包圍圈!
薛仁貴所部兵馬回來之時,漫山遍野的都是歡呼之聲。
無數的戰馬和牛羊被驅趕而來,那是他們從默啜手中剿獲的戰利品。
每一名唐軍将士的手中,幾乎都提着帶皿的人頭。
還有上萬名突厥俘虜被繩索綁成了串兒,低耷着頭被一路押來。
這是一場,名符其實的大勝!
薛紹率部曲親自迎上,遠遠的就看到了“薛”字帥旗,也看到帥旗之下,一身紅白斑駁的老将軍薛仁貴!
薛紹再籲一口氣,薛仁貴平安無恙,放心了!
“老将軍,在下拜服!
!
”薛紹拍馬上前,由衷的拱手一拜。
薛仁貴撫髯大笑,“一切休絮,回城再說!
”
“好,班師回營!
!
”
兩軍彙合一處向雲州挺進,唐軍将士個個歡欣鼓舞,甚至載歌載舞。
薛紹騎馬走在薛仁貴的身邊,見他一直神色淡然恍若平常,但他眉宇之間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笑意,仍是難以掩飾他心中的壯氣豪情。
“老将軍,今日此景,與‘将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相比,如何?
”薛紹問道。
薛仁貴微微一笑,“皆是殺人,沒甚區别。
”
薛紹稍稍一愣,不由得想起薛紹曾經說過,為将者以殺人為本業――返璞歸真的境界!
薛仁貴的境界,恐怕已經不是一般人所能領悟。
他的這一份淡定與從容,恐怕早已經超越了功利與生死……說來也是,換作是一般人,面對十萬突厥敵人的跪地膜拜,還會果斷揮軍前去砍去嗎?
當看到雲州的長城時,薛紹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一場神話般的戰争,就這樣結束了。
突厥與大唐的一場較量,應該也要告一段落。
大唐損失了雲州及其周邊的許多州縣,數以萬計的将士和百姓化作為冤魂飄蕩在河北的天空,多個城鎮鄉村被毀,萬畝良田化作廢墟,無數個家庭被毀滅。
突厥人的損耗當然也不小,保守估計他們損失了十萬大軍,另有戰馬牛羊無數。
“這就是戰争……”薛紹恍然間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人類怎麼會如此大規模的無情的屠殺同類呢?
人類的曆史,難道一定要在戰争中前進嗎?
不得其解。
薛紹暗暗搖頭苦笑,作為一名純粹的軍人,我怎麼會思考這些問題呢?
……還是,我已經不再純粹了?
蜿蜒在崇山峻嶺之間的長城城關之上,無數唐軍在揮舞旗幟高舉刀槍,歡呼薛仁貴的凱旋歸來。
喊聲震蕩山野,至少上萬人!
薛紹和薛仁貴都不禁有點驚疑――雲州隻剩張仁願所部的數千兵馬,怎會突然之間多出了這許多人?
正狐疑間,城關大開,從中奔出一隊人馬。
鮮衣亮甲,确實是唐軍的旗号。
待為首之人走近,薛紹和薛仁貴對視一眼,各自心中了然。
――武承嗣!
在他身後,還有留守代州的薛讷。
“二位凱旋歸來,本官特意出關相迎!
”武承嗣滿面喜色的騎在馬上,頻頻拱手,“如此大捷,真是可喜可賀啊!
”
薛仁貴幾乎是沒有正眼瞧過武承嗣一眼更沒有答話,隻一眼瞪上了薛讷,“你怎會來此?
”
“哦,老将軍息怒!
”武承嗣連忙笑呵呵的搶過來答話,說道,“本官聽聞雲州戰事緊張,唯恐老将軍麾下兵力捉荊見肘,因此特意親赴代州,将留守代州的兵馬悉數帶到了雲州,準備相助老将軍一臂之力!
”
薛紹與薛仁貴同時冷笑,武承嗣這個不學無術的貪生怕死之輩,哪會有心助戰殺敵?
他幾乎已經把“搶功”兩個字寫在了臉上!
“武尚書,大軍厮殺已累,不如回城再說吧!
”薛紹就怕薛仁貴會當場發作,于是說道。
“好!
”武承嗣仍是相當的殷勤,“本官早在城中備下了慶功大宴,專請諸位将軍入席慶功!
”
“不敢勞煩。
”薛仁貴冷冷道,“老夫還有軍務在身,恕不奉陪了。
”
說罷,薛仁貴拍馬上前,徑直走了。
其他的官将也都跟着薛仁貴,陸續走了。
基本上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來搭理武承嗣。
武承嗣渾身僵硬臉皮直抽筋,很是尴尬下不來台。
薛紹笑了一笑,走到他身邊小聲道:“武尚書不必挂懷,老将軍沒有歹意,他生來就是這樣的一副脾氣,習慣就好。
”
“對,對。
我等晚輩,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武承嗣呵呵直笑,他可不敢在這樣一群驕兵悍将面前,表現出對薛仁貴的半分不敬。
薛紹微皺了一下眉頭,心說我也不想給武承嗣什麼好臉色看,但是甯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鬼知道他當面不發作,回朝之後将要如此使壞?
自己固然是不怕他,但若他對薛仁貴挾私報複使些陰招,如何是好?
“回城吧!
”
武承嗣熱臉貼冷屁股的讨了個沒,怏怏的走了。
薛讷沒有跟着他的父親走,卻是落後一截停在了薛紹身邊,小聲道:“少帥,在下有一事相求!
”
“慎言兄不必客氣,請說。
”
薛讷說道:“楚玉也和我一同來了雲州。
這些日子裡,我們談了許多,也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楚玉的心境發生了改變。
楚玉此來雲州,隻為一件事情。
”
“何事?
”薛紹一聽楚玉,來了精神。
“他要向父親大人認錯,重修于好。
”薛讷道,“因此,想請少帥做一個中介人幫忙說和。
”
薛紹更是好奇了,“他要如何認錯?
”
薛讷苦笑一聲,“很簡單,按父親的意願脫下戎裝卸甲歸田,并馬上成親。
”
“成親?
還馬上?
”薛紹頓覺驚訝,“問題是――和誰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