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怎麼會不知道這位公相的心思,現在索性不妨賣對方一個人情,借成都知府吳檗犯下的這檔子事,将他發配到沙門島,一勞永逸,免得這老頭子每天在耳邊絮絮叨叨的。
隻不過此刻的趙佶并沒準備對吳家斬盡殺絕,皇兄都沒有對蘇東坡一踩到底,何況吳家祖上對趙家還有再造之恩,禍不及子孫,才是一代帝王最起碼該有的風骨和氣度,等先敷衍一下眼前這位公相,再拿酒後之言做不得數擠兌對方,再改派,再恩赦,再官複原職,後面這事也就活活稀泥,不了了之了,更何況他趙佶也并不是聾子,他也從和公相有些許罅隙的隐相等人那裡收到了風聲,吳檗這次力挽狂瀾,将功補過,要不然西邊的事不會遽然告終。
這可不是趙佶願意見到的局面,足可見吳檗之父,吳四海的餘威尤在,讓這樣的人在蠻夷蜀地維穩,可比派一支強大的軍隊過去都見效,要不然他也就讀不到讓他手不釋卷的《西遊記》了,蜀地出大才,這是趙佶喜聞樂見的。
吳四海,這個曾經叱咤一方,執牛耳的風雲人物,幾乎分分鐘将蔡京踩在腳下,對方更是正眼都不瞧初涉江湖的蔡京一下。
當然這位四海兄也有笑傲群儒的資本,人家可把大遼國的皇後都拐帶回來了,這千古奇事也隻有他做到了,後來更是在大宋朝亘古未有,官居一品,煊赫一時,讓人啧啧稱奇的是,這位亦正亦邪的國公居然自始至終沒被卷入風雲莫測的黨争風波。
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哪知就在功高蓋主的節骨眼上,他卻急流勇退,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似乎他早預料到了主上的大限之日。
聽說後來有人見他在江甯府隐居了下來,而被自己拐帶回來的大遼皇後,卻留在了汴京,也許是為了讓當今皇帝吃下一記定心丸,挾美眷以令四海;也許吳四海另結新歡,令佳人齒冷,就此結怨,不肯同行,銀河渺渺,在水一方;也許她與吳四海之間私下有某種約定,今世異地互為犄角,守望相助,雖彼此永不相見,卻牛郎織女,心歸一處。
至于真相如何,隻有當事人能清楚了。
事有湊巧,吳四海前腳剛走,沒過一年,皇帝便天道崩殂,撒手人寰,騎鶴西去,似乎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些,他與後面那些風波一概不沾邊,可以說是善始善終的一個特例。
就連後進皇帝趙佶對吳府都恩寵有佳,直至今日,這事更是東京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一件賞心之事。
蔡京就是在吳四海如日中天的時候當上吳府的一位侍從的,他原本以為可以借着吳四海的榮光順風順水,榮宗耀祖,雞犬升天,哪知對方似乎瞧見了他骨子裡的某種小伎倆,直接棄而不用,甚至每天沒事找事敲打他,那可是用真家夥,一天屁股上挨的棍棒可不少,搞的後來蔡京特别怕坐杌子,成了這些年他心裡揮之不去的一道陰霾。
隻不過在吳府他并不是一無所獲,特别是吳四海在詩畫方面對他的點撥,讓他受用一生,後來更是憑借這紮實的本領在趙佶這裡成功上位,十年磨一劍,寒門梅花香。
相比較蔡京不堪回事的悲慘遭遇,前半生與他遭遇略同的高俅的境遇可以說是幸運的。
高俅,開封人,父名敦複,兄名伸,都略知文墨。
因經商失利,家道破落。
高俅排行第二,滿周歲時父親曾請術士看相。
術士說他頭方額闊眼眶圓,一生大富大貴福壽全;耳輪分明,聰敏多能;鼻梁尖聳,佐主受寵。
看相時人多聲雜,嬰兒吓得大哭。
術士細細聽辨,說哭聲堅而亮,緩而烈,孩子長大後必然有勢有威,因為貴人之聲出于丹田之内.與心氣相通,不同凡響。
高敦複在聊倒落魄中得到這個麒麟兒,高興得手舞足蹈,抱在手中怕摔了,放在床上怕丢了,真是寶貴無比。
由于從小受溺愛,高俅學詩書不知仁義禮智,學做人不愛誠實善良。
平時吹彈歌舞,刺槍使棒,貪婪狡黠,成了市井無賴,街坊中人人對他畏懼三分。
當時社會風氣喜歡踢球,高俅靈敏乖巧,勤學苦練,又拜著名球頭高恕為師,一心想借球藝攀附權貴。
他球藝雖精,可惜未遇到能賞識他的貴人,常有懷才不遇之感。
元祐末年,蘇轼回京任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高俅在蘇府當小吏。
蘇轼是當時文壇盟主,著名文人如範祖禹、李公麟、黃庭堅、秦觀、米芾等,常齊集蘇府論文賦詩,寫字作畫。
高俅随侍服役,也受到文化薰陶,所寫的公文和書信大有進步,還學得蘇體書法,無賴習氣大為減少,蘇轼表示滿意。
哲宗親政後,蘇轼被貶離京,就把高俅推薦給驸馬都尉王晉卿(王诜)。
有一次,高俅奉主人之命送新式梳子給端王,正逢王爺在踢氣球。
他時來運轉,該當發迹,一腳救起即将落在身邊的氣球。
王爺看他身手不凡,邀請他對踢,旗鼓正相當,就把他留下作為親信。
端王即位登基後,高俅越次晉升,恩幸無比,現在已成殿前親軍都指揮使,執掌侍衛随從的大權。
同僚中不少人與高俅比資曆、德行和武藝,要求同樣晉升官職。
皇上笑笑說:“你們有他那樣好的踢球腿腳嗎?”既然用人重踢球腿腳,那些人隻好知難而退。
高俅雖是無賴出身,卻能知恩報德,以後蘇轼一家慘遭厄運,他常存問接濟蘇家子弟,還設法引蘇轼的兒子蘇過去見皇上。
從這點上來說,真實的高俅和《水浒傳》中的形象還是相去甚遠的。
倘若高俅一直在蘇轼門下,受蘇轼耿介性格的濡染。
恐怕也不會有後來的堕落。
再倘若高俅後來不遇那個昏王徽宗,沒有那呼風喚雨的權勢,想作惡沒資本,也絕難有陷害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的膽量和手段。
沒有命運的垂青,高俅至多是一個“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文士。
命運能成人,也能毀人。
在命運面前,一得意,一妄形,很容易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球光踢的好,沒有功名,在宋朝可是當不了大官的,趙佶也為他想到了一條圍魏救趙之計,文的不行來武的。
崇甯四年初(1105年),趙懷德叛宋,這實際上是西夏聯合青唐當地勢力對北宋占領青唐地區的一次大規模反撲。
劉仲武在這一事件中既不是指揮,也沒有功勞,反倒有罪!
他作為副将随高永年出兵救援宣威城,在高永年被帳下親兵叛變送給了多羅巴被殺之後,劉仲武作為軍中僅次于高永年的副将,不但沒有穩住軍心繼續完成救援任務,反倒一路逃回西甯,坐看宣威城被圍。
兩個月後才由其他兩名将領帶兵解去宣威城之圍。
而劉仲武也被監禁在秦州大獄。
根據《十朝長編》的記載,劉仲武本來至少會被判流放,但因為賄賂童貫,所以不但沒有流放,反而坐上了前上司高永年的位置。
《宋史·夏國傳》對于這次大戰是這麼記載的:“秦鳳第三将萬人皆殁”。
而宋史大約是為尊者諱的緣故,把王厚拉來陪綁,說王厚賄賂童貫,但據《建昌鄉土志》墓志銘部分記載,王厚已經在大觀元年下葬。
一個死了八年的人怎麼可能跟劉仲武一起領兵出戰?
怎麼可能去賄賂童貫?
所以真有賄賂行為,那也是劉仲武幹的。
搞不好高俅正是此戰的監軍。
劉仲武雖然敗仗,但他的仕途卻沒有受到影響,高俅在朝中替他說了好話。
劉仲武死後,高俅又極力向徽宗推薦其子劉锜擔任大将。
劉锜和嶽飛,韓世忠一樣,同樣是北宋末,南宋初的一名猛将,他被列入中興四将,實至名歸,我們後面再提。
大觀二年(1108年)克複積石軍活捉臧撲征哥一役,童貫總領全局,軍事上的臨時總指揮是劉法。
本來給劉仲武安排的任務是堵住臧撲征哥的退路,但劉仲武利用其他幾路軍隊的勝利,冒險派自己的大兒子劉錫進入溪哥城勸臧撲征哥投降,獲得成功。
實際上這是利用自己兒子的性命博老子的富貴啊!
事後童貫大概認為劉仲武有搶功之嫌,就沒有特别強調劉仲武的功勞。
而劉仲武這一功勞得以彰顯是在政和年間,徽宗許其蔭補一人,享受這一指标的就是老大劉錫。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劉仲武和高俅的關系也正是在政和五年(1115年)攻打西夏時建立的。
高俅管理禁軍,在軍隊訓練上玩出了不少花架子,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記載。
高俅主持的軍隊争标競賽開始是“橫列四彩舟,上有諸軍百戲,如大旗、獅豹、棹刀、蠻牌、神鬼、雜劇之類。
又列兩船,皆樂部。
”,争标之前,先是吹吹打打,後面的争标競賽,也要搞出“旋羅”、“海眼”、“交頭”等各種花樣,頗為熱鬧。
讓徽宗看了十分滿意。
同時這個人還有一個好處,對有恩于他的故人不忘報答。
除了他與劉仲武家保持密切關系外,對他原來的主人蘇轼一家也頗為照顧。
一些野史上記載他“不忘蘇氏,每其子弟入都,則給養恤甚勤。
”因此他的這些作為也獲得朝中一些人的好評。
這也許是大學生陳東對他筆下留情的原因之一,至少從這方面看,他還有那麼一點人情味,學問不行,為人處世絕對是一個人精。
閑話休提,得人恩果千年記,蔡京自始至終卻隻記得吳四海曾經對他造成的成噸傷害,睚眦必報的他更是對吳四海唯一的兒子吳檗這些年還以顔色,蕭老太太,也就是吳檗的老媽,對兒子管教甚嚴,哪知溫室的花朵那裡經受得住外面的紅紅綠綠,學壞隻需三日,更何況是有心的蔡京有意在暗處撺掇之,成年之後的吳檗,在太學赫赫有名,他有個綽号叫做千秋公子,是汴京城裡最負盛名的風流頑主,二世魔王,風花雪月,夜不歸宿,揮金如土,以然常态,至今在風塵女子中具有很高的‘名望’,後起之秀高衙内,童師闵無不望塵莫及。
吳檗做的更過分的一件事,竟然将不勝其煩的蕭老太太和至今都是黃花閨女的原配夫人軟禁了起來,這吳檗也并不是一無是處,除了寫得好的一手折叉股,憑借早些年打下的基礎,頗有為父風骨的他,對于先皇的萌補棄之不顧,硬是憑借自身的文字功底中了殿試的前三甲,讓暗中使絆子的公相等人更是大跌眼鏡。
就在吳檗歡歡喜喜的準備走馬上任時,東窗事發,禦史言官彈劾的奏折很快就呈到了官家趙佶面前,趙家王朝以孝言文,以孝為德,以孝治國,吳檗這一下完全等于自己捅了馬蜂窩,至于吳檗為何在這緊要關頭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連公相也沒摸清楚吳檗這出拳的套路,天欲與之,不取更待何時,當時讨伐吳檗的檄文在東京滿天飛,吳檗更是成為滿朝文武口誅筆伐的逆子,簡直讓親者痛,仇者快,就在蔡京以為這樣的大手筆能讓吳四海的子孫永世不得擡頭的時候,被禁锢的蕭老太太卻和吳檗的大夫人在樊樓露面,直接将流言蜚語不攻自破。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蔡京最終從吳府找到了言之濯濯的證據,并将當事人之一,曾在吳府當過後廚的一位老媽子帶到了趙佶面前,經過他添油加醋的那麼一慫恿,東窗事發的吳檗最終的好印象在趙佶這裡大打折扣,隻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公相對吳檗的事這麼上心,趙佶心裡其實是知道原因的,何況風頭已過,舊事重提,出爾反爾,絕非皇恩所為,更何況就憑這麼個話都說不稱展的老媽子一面之詞,也着實不好給吳檗定罪。
幾相權衡之下,趙佶大筆一揮,直接将吳檗弄到了成都,當了一州之主。
對于這樣的結果,公相當時就傻眼了,要知道殿試後的狀元,最多也就弄個七品官當當,趙佶這樣天賜恩榮,無疑是千古一例,蔡京拐彎抹角的問了很多次,趙佶都是笑而不答,直到吳檗在成都府上任的半年之後,他才弄清楚這背後的真相,隻是那時早已事成定局,覆水難收,公相隻能喟然長籲,扼腕斷足,望西興歎了,這吳家的手筆和眼光,還真不是他公相這樣的凡夫俗子能摸得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