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娘命梧桐和海棠退下,她一人在香爐上點了一支香,火盆裡的炭火發出星星點點的火光,整間卧房中還算暖和,她走到銅鏡前,從一個木盒中拿出一支發簪來,是那支神鳥發簪,她擡頭看着鏡中的容顔,臉色黯淡,尋不得半點策馬草原的英姿與豪放,整張臉死灰一般。
她不明白浮生為何對北疆的事情來了興緻,那簡短的對話讓她甚是詫異,她從兒子的眼神中看到了許多似曾相識的眸光,她心中生出一些懼怕,那眼神像極了她的夫君,像極了那個讓她死心塌地獨守十年空房的男人。
他是他的兒子啊,本來就應該相像,她為何又要這般生出猜忌,隻是忽然感到很害怕,她終歸是不希望兒子今後走的路與他父親一樣。
“華努特・長甯啊,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
”浮生娘對着銅鏡自言自語,她歎息自己的命運,歎息自己微薄的能力,歎息得知浮生走上修行之路後的無奈,歎息逃不出這被劃歸好的路途。
她展開了一張雪白的宣紙,自己研了點墨汁,執起一支狼毫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一些奇形怪狀的文字,字字像是蝌蚪,這是她的一封家書,這麼多年,她第一次寫家書。
浮生站在父親面前,他有些頭昏腦漲,身體中好像有個禁區,不容得他靠近,隻要碰觸一點點,便生出一些病恙,他開始相信定是有“詛咒”一說的存在。
“父親,您要給生兒講的關于魔族的故事,就是說我們也有可能變成魔?
是麼?
”浮生問道。
“魔族的強大就在于,他們可以讓活生生的人類走入魔道,那是一個可怕的蠻荒年代!
”東海王緩緩站起身來,伸出雙臂,抱起浮生,放回到卧榻上,又把一旁的絨毛毯往浮生身上蓋了蓋,“你母親可是叮囑了,這一晚上,不能把你餓着了,也不能把你凍着了!
”
“可是,父親,我們就這樣等着那個什麼鬼詛咒發作麼?
”說到此處,浮生睇視着父親的一張有些落寞的面龐,心中歎息道:原來老祖宗所說的詛咒也會降臨到他和父親的身上,當一個人知道了前途布滿了坎坷,看到了終點是毀滅,他還會滿懷鬥志得前行嗎?
東海王沒有回話,坐到了浮生身邊,撫摸着浮生的小腦袋,書房内安靜了下來,浮生的頭暈腦脹的症結有些緩解,他偎依在父親的臂彎裡,感覺到了一些安慰。
這份安慰,定是母親也需要的吧!
“生兒,你現在還小,為父十歲的時候,每日竟是跑跑鬧鬧,哪裡在乎什麼詛咒,是父親讓你受了太多的苦,等你再長大一些,再長大一些......”東海王絮絮說道。
“父親,要生兒長大到什麼時候呢?
是一年,兩年,還是......”浮生想父親雖是知道了他走上了修行之路,可萬萬想不到,他的魂識在日漸精進,早就已經打開了荒蕪世界,那可是許多修行幾十載的練武之人所觊觎的。
“等你成年!
”
“那就是要等八年!
”
.......
說是守歲,其實就是浮生和父親交心坐談了一晚,浮生的心中還是很欣慰,隻是對于未來更加增添了一分忐忑,他始終還沒有能明白這八年他要等來的是什麼,是肩負的重擔,還是一縷希望的光。
這一夜,浮生沒有合眼,翻湧的思緒讓他無法睡眠。
他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十歲的娃娃,實際上,他的心智也遠遠超越了同齡之人。
新年的第一日,浮生和父親等來的是一輪火紅的朝陽,同絢爛的陽光一道而來的還有一道聖旨。
巫馬皇帝讓快馬加鞭發來旨意,他給病體中的國丈大人派遣來了一位服侍之人,同時為了表彰東海王的孝心,賜金千兩,并加賞了一座島嶼,那是東海上的一座漂浮島,每一年這座小島便會從北方漂流而下,到達八方大陸的最南端,待到新春伊始,又會從最南端向北漂去。
這座島竟然不受海潮的影響,它的運動軌迹始終是南來北往着,原本這座島嶼是皇族的療養地,巫馬皇帝改朝換代後,更是對這座懸浮島喜愛有加,每年都要到島上小住上三五日。
大年初一,東海王府内依舊是喜氣洋洋,皇帝的聖旨讓王府内外更加祥和一片,丫鬟小厮們都被忠達叫到了後花園中,說是要為從宮裡來的姑姑做準備。
浮生一大早就随着父親一道掀開了魁星像上的紅紗,又見魁星那一張鐵面铮铮的臉,倍感親切。
“從宮裡來的姑姑?”浮生問梧桐。
“是的,說是燒了一手好菜,這下大王子殿下可有口福了!
”梧桐笑臉嘻嘻。
“她也會做扁食,會做蒸魚麼?
”浮生暫時把昨夜的憂愁收了起來,撐起一張天真的臉,對着梧桐。
“那是當然了!
”
“噢,那就是從宮裡來了一個廚子姐姐,不應該是姑姑吧!
”
梧桐聽了浮生的話,笑出了聲音來,她打趣得回了一句,“大王子殿下,王府裡這下又多了一個姐姐來,您是不是要給這些姐姐們先排排号啊!
”
“排什麼号?
不是都有金銀銅鐵的級别麼,新來的廚子姐姐也不能特殊對待了,她也要先從鐵環做起,對吧,梧桐姐姐!
”浮生揚起小臉,傲嬌着。
“大王子殿下的小腦袋裡怎麼能裝得下這麼多的事情呢!
”
梧桐說笑間,眸光遠眺,見海棠從神鳥居外面急匆匆得奔進來。
“來了,來了!
”
“誰來了?
”
“從宮裡來的姑姑到了!
”
這麼快?
不是早上聖旨才送到府上麼?
聖旨說了要七八日後,怎麼這還不到半天的工夫,人就到了王府了,即使是騎着汗皿寶馬也要跑上個十天半月的。
浮生見海棠一臉興奮,心中也甚是好奇,不知這位擅長炒菜的姐姐長什麼模樣,更加好奇她是騎了一匹什麼馬千裡迢迢從皇城趕到東海。
“人在哪裡?
”浮生問海棠。
“在側廳呢,夫人也去了!
”
海棠話音剛落,浮生就一溜煙從梧桐海棠眼皮底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