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日,建奴從薩爾浒城出兵三萬,抵達撫順東門五裡外紮營。
陳賀兩人略微松了口氣,卻不料傍晚時分,探子報來說鞑子又有一萬多人辎重和輔兵部隊抵達。
撫順四城緊閉,城外視野所及之處,已不見任何建築和樹木。
淡淡的暮霭中除了偶爾穿梭出沒的鞑子哨探,再也看不到任何活物。
城頭上每隔一段支起了松油燈,噼裡啪啦的燃燒聲不時響在衆人心頭。
城内瓦肆青樓已徹底歇業,黑咕隆咚的大街上,除了穿梭行走的巡邏民兵,或者流浪的野狗,竟是空無一人。
當憤怒的陳策撕掉射入城中的勸降書時,所有人明白,撫順正式進入了戰争。
城中頓時彌漫着一股濃濃的緊張氣氛。
與撫順城内不同,鞑子的進攻的節奏卻是不急不緩。
也許是城郊堅壁清野的政策初見成效,也許是鞑子故意為之,到了下半夜,鞑子的營牆仍然尚未完工。
在黑咕隆咚的夜晚,後金的指揮者為了讓戰兵保持充沛體力,繁重的體力勞動全部交給了抓來的民夫和少量輔兵。
沈嘉原本想找個機會偷襲試試,但陳策信手指向鞑子的騎兵道:“小子,你看好了,鞑子的戰兵就在一旁候着,探子說他們隊形嚴整,張弛有度,這可不是個好機會。
”
明軍将領或許不明白新式武器對未來戰争意義,也或許沒有學習過指揮理論,但論到戰場的敏銳嗅覺,沈嘉不得不甘拜下風。
這種判斷力來自于實踐,即便課本上有,那也是一團迷霧,沒有經過戰争的洗禮,是無法明白的。
沈嘉目前就是這樣的情況。
對于陳策老成持重的判斷,沈嘉虛心的接受了。
第二日清晨,鐵嶺方向又匆匆趕來一萬多鞑子援軍,衆人的神色頓時變的愈發不自然。
守城的明軍張望着遠處敵方大營,口中幹澀,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城頭上伫立的陳策明白,鞑子此次恐怕是要孤注一擲了,甚至連鐵嶺守軍都招來了。
陳策迅速派人秘密潛出城,手持密信報往沈陽,希望童仲揆總兵能夠向鐵嶺方向佯攻,适時根據機會決定下一步動向。
陳策的想法很直接,鞑子兵力有限,鐵嶺駐軍實際上是分散了鞑子的力量。
如果鞑子轉入進攻狀态,必然會造成防守不足,漏洞百出。
如果能夠借着撫順拖住鞑子主力,沈陽明軍的就可以在鐵嶺方向制造進攻機會,說不定可以破城。
與昨日不同的是,今日鞑子派出了小股部隊,圍着城牆四處逡巡,時不時遠遠的駐足而立,指指點點。
沈嘉明白鞑子是在尋找城防的漏洞,為下一步的攻城做準備。
與沈嘉記憶的曆史略有出入,這個世界中的撫順城被後金相對完整的保留了下來。
沈嘉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并不知道真實的曆史中,撫順城被鞑子焚毀拆掉,直至清朝中期乾隆年間才修複。
這個世界中,撫順城部分建築被鞑子付之一炬。
但後來老奴發現撫順戰略位置實在重要,尤其是撫順馬市是當地乃至關外最重要的稅收來源。
于是此後為了駐軍,後金又重新在原來基礎上修建了城牆和城内設施。
隻是規模始終無法恢複到三年前。
三年前,佯裝領賞的蒙古兵突然偷襲撫順,同時城内守将李永芳投降,導緻了撫順失守。
三年後,不管是陳策還是賀世賢,以及準備多日的沈嘉,都對堅守撫順滿懷信心。
下午,鞑子終于擄掠到了一些百姓。
在蒙古人和女真人皮鞭的驅使下,擄掠的百姓開始在南門外掘土引水,試圖引流護城河水。
古代引水是個費力費時的工作,沒有一兩天是很難湊效的。
城内諸将對此并不擔心,他們靜靜的觀察,等待機會。
掘土的人大部分是百姓,其中夾雜着少量鞑子輔兵。
旁邊還有一兩百人的鞑子負責警戒,從衣飾裝扮來看大部分是蒙古人,隻有少數是女真人。
起初城牆上的明軍還有些緊張,過了半小時,明軍逐漸适應了這種氣氛,開始用言語向城下挑釁。
鞑子不理不睬,依然在明軍眼皮下大搖大擺,有條不紊的掘土。
“尤叔,這麼下去可不行,我們不能幹等着讓鞑子引幹了護城河水。
”
沈嘉畢竟沒有經曆過真正的防守戰,對于些許損失很是計較,不停的圍着尤世功抱怨。
尤世功道:“毛,老子也是揪心的很,可是撫順光複不久,我們還來不及将大炮運來架上,目前這個射距弓箭手也夠不上,等對方抵近了再說。
我說你小子,要學着點,打仗不能計較一時得失,關鍵是要看誰笑到最後。
陳老大人把你放到我這裡,不就是希望你跟我學着點嘛,你這腦袋瓜機靈,多想想。
”
沈嘉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突然靈機一動道:“尤叔,要不我出城去騷擾一下,不談斬首立功,隻要能夠破壞引水設施就行,你覺得如何?
”
“就你?
”
尤世功一臉不屑的鄙視着沈嘉,彷佛看到一名三歲孩童正大言不慚的吹天吹地。
尤世功歎了口氣,不理沈嘉,轉頭看向城下道:“算了,就你這小身闆,還是留在城上吧,下去了誰騷擾誰還不一定呢!
要不是我昨日被鞑子偷襲,今日尚可出城一戰,現在,我們等等再看吧。
”
丁蹑之在一旁聽了許久,突然轉過來說道:“副帥,讓我去吧,給我二百騎兵,我保準殺的那幫龜孫子哭爹喊娘。
”
尤世功遲疑的看了一眼丁蹑之,又轉頭看了一臉興奮的沈嘉,躊躇了半天才說道:“好吧,你帶五百步騎,出城去走一圈,記住,不可遠離城牆,以免重蹈沈陽覆轍。
”
沈陽之戰賀世賢中了誘敵之計,後來盡管賀世賢沒有明說,但衆人私下都認為當時若不是沈嘉的飛機到來,大家恐怕難逃一死。
雖然這個話題說出來比較尴尬,但衆人卻都深以為是。
丁蹑之做事幹淨利索,在下層軍士中素有威望。
很快,他就調兵遣将安排計劃,沈嘉則在一旁幫忙檢查馬匹和武器。
“報告沈教官,丁教官!
”
沈嘉扭頭一看,卻是一幫人擁簇着一連長劉武過來。
劉武訓是練營中的熱心積極分子,凡事都喜歡插一腳。
尤其目睹父母慘死于鞑子刀下,劉武一直對此耿耿于懷,他做夢都想着要上陣殺鞑子。
“準許發言。
”
劉武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大聲說道:“我部請求跟随丁教官一起出城殺敵。
”
啥,要殺敵?
真以為鞑子是泥捏不成,訓練幾周就想要出去用鞑子練膽了,這幫孫子。
沈嘉狠狠盯着一旁肅立的劉武,除了他臉上因為緊繃的面容稍顯冰冷之外,其它并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等了許久,沈嘉才放緩語氣說道:“你們訓練時日太短,很多人連槍矛都用的不熟,更别說刀盾了,你們先在城上随我觀戰,後面有你們出戰的機會,到時候你們别拉稀退縮就行。
“
“報告沈教官,大夥都熱情高漲,請你不要給我們潑冷水,我們有信心出城走一遭。
”
這才幾日,這幫孫子們竟然有能耐數落自己了。
沈嘉别過頭,又看看旁邊幾位臉色各異的連長,然後朗聲問道:“你們都想一戰?
”
“是!
”衆人齊聲怒吼。
士氣倒是不錯,不過沈嘉還是不打算将他們全部派上去。
低頭琢磨一會兒,沈嘉對幾位連長道:”一連,二連和三連随丁教官出城,殺敵就算了,就當是去見識見識戰場,記住我們平時訓練的東西,你的戰友是你們最可信賴的同伴,去吧。
“
三位被選中的連長興奮不已,一邊吹噓一遍向隊伍跑去,而其他幾個沒選中的連長則是微微有些懊惱,有些甚至一臉不屑的挖苦劉武,說是他走了狗屎運。
丁蹑之對于沈嘉派新兵蛋子随他出城有些不滿,嘟囔着正想與沈嘉争論一番,卻聽沈嘉說道:
“丁大哥,你帶人出城厮殺是次要的,我們主要目的是破壞引水工程,你就當這幫新兵是民夫,讓他們跟着你去破壞對方設施,至于打仗,你就别指望他們了。
”
丁蹑之低頭想了想,似乎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于是點頭答應了。
準備好後,明軍迅速放下吊橋,打開城門讓隊伍出城。
負責警戒的鞑子牛錄額真也發現了城門附近的異動,但他沒有在意,而是繼續執行警戒,同時暗中悄悄調整陣型。
過去幾年明廷和後金的戰鬥中,後金大部分人對于明軍的野戰能力有着深入認識,他們并不太擔心與明軍面對面戰鬥。
甚至負責警戒的牛錄額真認為,如果現在調集人馬,說不定會将明軍吓回城中。
況且自己手中除了八旗勇士,還有數百蒙古仆從軍。
不過謹慎起見,牛錄額真還是悄悄派出傳令兵,向遠處的潛伏點縱馬而去。
鞑子的麻痹大意給了明軍難得的機會。
明軍出城後快速動員,列好隊形,随着主将一聲令下,騎兵隊伍開始加速。
生死攸關之際,負責警戒的牛錄額真同時也快速整理好了隊形,滿蒙混合的騎兵聽到沖鋒的号角聲,立刻猶如一股泥石流遠遠的馳騁而來。
兩方騎兵人數相差不多,雙方将領都有心比試一番。
盡管雙方人數不多,但卻都是按照正面沖鋒的對陣方式切入了戰鬥。
騎兵高速對沖,兩隊人馬瞬間如同洪流一般猛地撞在一起。
繼而響起的金鐵交戈聲和怒吼聲,與彌漫的灰塵和騰起的皿霧緊緊交織包裹在一起。
雙方的騎兵很快沖出了戰場,他們重新勒住戰馬,回頭,然後重新加速對沖,連續兩個回合後,所有的人流徹底揉成一團,緊緊厮殺在一起。
為了達到騷擾目的,明軍出城的騎兵是精銳骨幹,而後金的警戒部隊則是良莠不齊,絕大部分甚至是士氣低落的蒙古炮灰。
于是兩輪厮殺下來,數十名鞑子騎手被砍殺,戰鬥的形勢呈現出一面倒的狀态。
而明軍步兵則早已沖入工地,他們對陣試圖反抗的鞑子輔兵,如同切菜一般殺的順風順水。
被鞑子抓來的民夫一看情形不對,立即扔掉手中的工具,化作鳥獸四散而逃。
劉武和李福來,趙長順三位連長趁機組織人手破壞和掩埋引水設施,同時還在幾個關鍵點扔了幾顆自制手雷。
後金騎兵連續沖殺了幾個回合後,稍稍穩住了不利局面,牛錄額真轉頭一看,卻發現工地已被明軍破壞的一塌糊塗。
牛錄額真大怒,可看到自己的手下與明軍厮殺在一起,于是他隻能無奈的看着明軍在工地上肆意妄為。
牛錄額真緊緊地咬着牙關,憤怒眼中似乎要噴火一般,正在他要重新組織沖鋒時,突然身後有鼓聲傳來,牛錄額真回頭看去,卻是救援的人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