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陽前往撫順的主要道路,其實就是沿着渾河北岸的官道行進。
後金破壞了大部分橋梁,這對明軍造成了一定影響。
賀世賢的車隊都是輕型物品,在騾馬的拖拽下,勉強都能通過。
路上都是小河小溪,寬度十幾米,冬季是枯水期,基本水深不到一米,沈嘉的突擊車能夠直接趟過去,這讓他放心了許多。
相當一部分明軍穿的都是棉襖,棉褲,如果浸水可能會凍僵。
很多人在過河時幹脆脫掉褲子外衣,用手高高舉過頭頂,慢慢趟水過河。
沈嘉沉默了許久,慢慢走出了之前的壞心情。
他看了一眼溫晴,見她正紅着臉低頭看自己的手指。
沈嘉笑了笑,心想這麼多大老爺們光着身子,溫晴也覺得不好意思了,真難得。
隊伍沒有停,而是在賀世賢的督促下繼續前進,倒不是他冷酷,而是大家剛剛趟過冰冷的河水,如果不繼續活動,可能會失溫導緻凍傷。
明軍在關外縱橫多年,自然懂得這些,也不需要主将催促就立即穿好衣服歸隊。
走了兩個小時,衆人來到了一處村落。
村中的百姓早已逃跑,隻剩下低矮的房子,孤零零的枯樹和偶爾傳來的狗叫聲。
這年頭兵災比天災更厲害,鞑子搶糧食,搶女人,搶勞力,殺老人和小孩,過往的明軍也可能會殺良冒功,所以最保險的方式,就是逃走,順便帶走所有的糧食和家畜。
隊伍停下來準備休息。
傳令兵找到沈嘉,告訴他大帥正在找他。
跟着傳令兵一路到了賀世賢跟前,他此時正背靠着一堆柴薪休息。
兩匹騾馬死了,是因為拉稀拉死的,賀世賢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能夠讓兩匹軍馬同時死亡。
沈嘉在賀世賢這裡挂着一個類似“參謀”的職務,隻是沒有品級。
此時賀世賢找他過來,就是想聽聽他的意見。
沈嘉稍微思索了一下,道:“不管有沒有奸細,大軍行進,不可能做到絕對保密,既然已經走到這裡了,我們隻能向前走,灰溜溜的退回去隻會助長後金士氣。
如果對方投毒,他們就是希望我們回去,如果按對方的想法來,恐怕更容易遭受伏擊,與其這樣,不如反其道而行,将主動權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裡”
賀世賢心中其實已有決定,他隻是想聽聽沈嘉對此事的看法。
此時見沈嘉跟他想法一緻,猛地一拍大腿道:“好小子,這話我愛聽,跟我想一塊了。
”
賀世賢轉頭對傳令兵道:“吩咐馬夫,把患病的牲口集中在一起,不要傳染給健康的牲口,繼續觀察,實在不行允許就地埋藏部分物資。
”
隊伍繼續前進,距離前堡十裡左右,先鋒騎兵傳來消息,他們已經接敵,敵人主要是後金遊蕩在附近的散兵。
賀世賢知道大軍已經暴露了行迹,于是催促大軍加速趕往前堡。
沈嘉知道此時已經進入了戰區,他立刻讓溫晴來開車,并且讓甘亮坐到副駕駛位置。
沈嘉告訴甘亮,如果自己的師妹不幸身亡,那麼我們就不用繼續向前走了。
甘亮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一場大勝,對于錦衣衛來說也很重要。
上次他和魏良裕在沈陽城外出入戰場,上司的嘉将令已經來了。
如果這次自己保護有功,那麼升職肯定是闆上釘釘。
沈嘉臨出發前借了一個明軍帽盔,此刻他正用力的往溫晴頭上套。
“怎麼死沉死沉的,我不要戴,脖子都要壓壞了。
”
“師妹,趕緊的,這可是我求爺爺告奶奶才要來的,千萬别客氣,你看甘大人想要我還不給呢。
”
甘亮臉抽抽着,轉向一旁,不理這兩個賤人。
溫晴最後還是戴上了頭盔,這才讓沈嘉略微心安。
沈嘉已經為機槍裝好了子彈,榴彈炮也做了簡單校準,然後貓着身子蹲在後車廂,拿着望遠鏡四處觀察。
魏良裕站立在後車廂中,依然迎風挺拔,睥睨四方,順便再看着猥瑣的沈嘉,一臉鄙視。
擔憂似乎有些多餘,接下來的行軍中并沒有碰到異常。
沈嘉不由得暗笑自己太過于緊張了。
貌似自己在部隊訓練的多,但真正上戰場作戰,那倒是從來沒有過。
走了一小段,前方有消息傳來,說是明軍騎兵先鋒遭遇大量後金騎兵。
賀世賢略感奇怪,覺得鞑子似乎過早的暴露了力量。
這裡是平原地區,河道不多,雖然适合騎兵作戰,但也不是什麼好的伏擊地形。
這裡的地形,騎兵可以快速移動而不受約束,但步兵也可以快速展開陣型,在兵力相差不多的情況下,鞑子騎兵正面沖陣并不能占到太多便宜。
賀世賢知道前面的五百騎兵力量不夠,掃蕩散兵遊勇可以,但放到正面硬抗鞑子騎兵,顯然不夠塞牙縫的。
想到此處,賀世賢對旁邊的尤世功道:“尤兄,你帶剩下的一千五百騎前去接應前鋒部隊,遇到敵方大部隊,撤回來即可,不必戀戰。
”
“末将得令!
”
尤世功走了,他帶走了絕大部分騎兵,前軍剩下的騎兵,是賀世賢的一百名家将。
陳策後軍就在二十裡之外,賀世賢并不擔心本部受到攻擊,現在隻要在午飯前後趕到前堡,就走完了一半的路。
沒多久,一聲悠揚的牛角号聲遠遠傳來,約莫四裡之外的低矮的丘陵上,一隊騎兵正在聚集。
賀世賢手中有望遠鏡,早就發現了這隊鞑子騎兵。
賀世賢暗罵一聲:“他娘的,老子竟然被騙了”。
雖然有些惱怒鞑子的奸猾,但賀世賢并不擔心,畢竟他的陣中還有大量弓弩手和火器,即便手邊都是步兵,但自保還是問題不大。
賀世賢知道對方來者不善,于是果斷下令變陣。
日常多次演練,無論老兵還是新兵,對于基本陣法已然熟悉無比,很快明軍就圍成一圈。
器械和輔兵以及沈嘉都在陣中,緊接着靠近外圍的是遠程攻擊的弓弩手和火槍兵,在廂車和闆車的掩護下,最外層是長槍兵和刀盾兵。
後金的騎兵也在在平原上集結完畢,緩緩向明軍的隊伍走來。
。
在元末明初,元順帝在江淮馬場八萬匹戰馬幾乎全部落入江南的朱元璋手中,而漢人創造性的又發揮出更多的戰法,使得北逐蒙古時,明軍騎兵當時的實力反而是處于相對優勢的。
但随着明廷統治越來越牢固,江淮馬場被逐漸廢棄,明廷的馬匹逐漸來自三邊總督管轄的西北地區和關外。
當統治穩定時,馬政的重要性就開始下降,以至于明軍的兵種逐漸演變成今天以步兵為主,騎兵為輔的情況。
明朝後期,明軍主要通過槍矛組成的戰陣,配合遠程進攻的弓弩,火器來阻擋騎兵。
此時的火器射速甚至還沒有弓弩快,對于瞬發而至的騎兵,幾乎很難克制。
隻有明廷花了大把銀子的關甯鐵騎,騎兵的比例才能占到多數。
眼下,賀世賢也面臨同樣的困難,他需要用步兵來抵抗并戰勝對方的騎兵。
在古代,騎兵意味着速度,機動性和突然性,對于正面沖擊列陣的明軍并沒有太大優勢。
見到鞑子今日玩的有些小兒科,賀世賢對此不屑一顧。
騎馬靠近沈嘉身旁,賀世賢哈哈笑道:“沈世侄,今天讓你開開眼界,看賀叔我如何收拾鞑子騎兵。
”
沈嘉雖然對于騎兵了解不多,但鞑子這副古怪的攻擊陣型,讓他還是有一絲不安,沈嘉看了看前方,沒有應答。
雙方的陣型很快就列好,後金騎兵在明軍正前方五百米開外停了下來,這是後勁騎兵調整,助跑,沖鋒的最佳距離。
兩軍都已經停了下來,安靜的觀察着對方的漏洞,希望為下一刻的攻擊提供線索。
沈嘉此時并沒有進攻的欲望,他對古代的戰鬥還缺乏了解。
尤其後金目前的騎兵數量大緻隻有兩千人,後金并不占任何優勢,用突擊車沖殺,無異于浪費子彈。
好鋼要用到刀刃上,不管賀世賢還是沈嘉,都明白這一點。
甚至兩人為了攻擊的突然性,雙雙不約而同的将突擊車包裹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如果在陣外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這輛突擊車。
空氣中躁動着不安的氣息,所有人都感覺到了。
沒多久,後金的騎兵開始緩緩的齊頭并進,明軍神色肅穆的看着前方。
約莫接近三百米左右,一聲牛角号響起,後金騎兵一邊吆喝一邊不停的揮鞭,戰馬開始加速。
兩千匹戰馬同時奔騰,轟隆隆由遠及近,讓明軍的新兵不由得感到心悸。
陣中的賀世賢有些奇怪,難道後金的指揮者是個新手不成?
遠遠看着一團黃褐色的洪流洶湧而至,明軍所有人屏聲靜氣,表情肅然,準備迎接接下來慘烈的一幕。
風,輕輕的吹起,拂過每個人的臉龐,幾經糾纏,消失在肅穆的陣中。
後金騎兵戰馬的奔騰聲已到極緻,四周一片安靜,隻有隆隆的鐵蹄聲此起彼伏。
後金的騎兵貓着的身子開始直立起來,他們一邊掃視着明軍陣中的目标,一邊取下羽箭開始搭弦。
很快後金騎兵就要沖到陣前,明軍的弓弩和火器發射了,一小部分後金騎兵被擊中受傷,但卻沒有墜馬,反而被受驚的戰馬拖着,向一旁跑去。
另外一部分後金騎兵則快速一輪齊射,然後掉轉馬頭從容跑開。
賀世賢看着眼前這一幕,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幫孫子們打算用弓騎手騷擾自己。
眼前的這支後金騎兵中重甲騎兵很少,賀世賢猜測自己的騎兵先鋒可能被後金的重甲騎兵纏住了,而它們的弓騎手則借着機會來騷擾自己,阻擋住自己的行軍步伐。
對付弓騎手的最佳兵種仍然是披甲騎兵,但此時賀世賢身邊沒有。
弓弩手和火器雖然也有一定殺傷,但卻非常被動。
此時的後金騎兵就在玩弄蒙古人流傳下來的這個遊戲。
後金騎兵通過第一輪的測試,他們已經摸清楚了明軍的最大射程。
後金騎兵開始變的靈活,他們圍着明軍的大陣不停的逡巡,每當明軍一輪齊射結束後,他們立刻快速靠近明軍隊伍,發起一輪遠程攢射,然後在明軍弓弩手發起下一輪攻擊之前,又遠遠的跑開。
這種類似蒙古弓騎的風筝戰術,對明軍造成了很大影響,不少新兵見到己方隻挨打不能還手,心中更是一陣抱怨。
直接死于弓箭殺傷的明軍士兵并不多,但如果放任鞑子繼續下去,賀世賢知道明軍士氣将會低落到極點,最後甚至會導緻明軍為了逃命而崩潰。
賀世賢需要盡快趕到前堡,為後軍掃清障礙,而不是被人拖在此地來回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