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五日過去,淩笙自兩日前淨皿之後便開始昏睡,混混僵僵地過了一天,意識才清醒了些。
他枯瘦的身體因為有靈力的滋潤已經恢複如常,隻餘頭發還是花白。
雨後初晴,空氣格外地清新。
淩笙坐在湖中亭子裡,身上裹了一件狐裘,他接過淩朝歌遞來的茶,抿了一口又将杯子放下,道,“快要退朝了。
”
“嗯。
”淩朝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淩如墨也該上殿了。
”
淩笙不語。
他被誣陷與瞿甯侯一案有關系再加上中毒這幾日,足夠令淩蕭做好全套準備。
雅罂一事事關重大,他不想涉足奪嫡之争,若此事完全交由他,隻怕真會被淩蕭洗脫嫌疑,隻可惜他遇上了淩如墨和淩朝歌。
逍遙王妃瑤玉染是狐妖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若非當年他重病奄奄一息,瑤玉染同淑妃交好,出手救了他,他也當不知瑤玉染是狐妖。
故而皇城之中,淩如墨是半妖的人,恐怕就隻有太後,皇帝,淑妃,和皇帝随侍王盛知曉。
人妖兩隔,其中差距是極大的。
想必淩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暗室中的雅罂并非自行離開,而是被淩朝歌所抓。
僅是這一點,便可令他潰敗。
朝堂之上,淩如墨一身紫金色的朝服立于皇座下,他非朝中官員,此刻卻旁立聽政。
朝中剛議論了鶴州水患一時,堤壩的修葺與難民的安置都已計劃妥當,便有戶部侍郎上報難民失蹤一事。
此次鶴州水患,難民上萬,近三千人遷往皇城一帶,可經由戶部統計,難民之數卻足足少了兩千有餘。
若說途中有饑民餓死或是意外橫死,照尋常的這類事而言最多少有千人左右,如今一下少了兩千,很難不令人生疑。
朝中有人譏笑,“徐大人,這等事也來上報,難民遷徙有亡者誰都知道,平日裡少個百八十人也實屬正常,如今偶然多了些人,大人多慮了吧。
”
戶部侍郎徐彬年有五十,已經是花白的頭發,一聽他這麼說,登時瞪着眼,“這也是人命啊!
近千個人就讓它這麼沒了?
”
淇水澤富饒,天災極少,但若天災一出,損失也是極大的。
即使難民泛濫,朝中官員也會及時趕往救助,每一個百姓都是立國之本,當今皇帝不是昏君,鶴州水患損失重大,國庫卻尤為富餘,在有能力的情況下,自然不會罔顧百姓死活。
淩如墨聞言一笑,站出來道,“皇叔,臣侄有事啟奏。
”
淩蕭看他站出來,眼皮明顯一跳,不自禁地望向淩逸,淩逸低垂着頭,沒有反應。
淩蕭看他這副淡淡的模樣,心知他早有準備,也不再那麼慌亂,沉默着沒說話。
淩如墨朝他勾出一個詭異的笑,緩緩開口,“臣侄奉旨查探絕雲山雅罂一案,在雅罂種植地發現殘屍無數,細查之下足有七八百人,想必是與難民失蹤有關。
”
七八百人!
衆臣一聽,都開始竊竊私語。
淩蕭臉色微變,還是強作鎮定。
太子意味深長地看向淩逸,很快又低下頭。
淩如墨頓了頓,又道,“雅罂一案臣侄已查清,特請旨在宗正寺開堂審理!
”
宗正寺!
那可是審理皇族之事的地方,此事莫不是和皇族有關?
朝堂頓時變得肅穆,衆人皆是一片沉寂。
良久,淩辰忽然幹笑道,“宗正寺可是審理皇族之人的地方,賢弟莫不是弄錯了。
”
“自然無錯。
”淩如墨笑道,轉身看向淩蕭,眼裡迸發出殺意,“臣侄查出雅罂幕後之人乃是五皇子,手中證據齊全,若有誣陷,臣侄願懲同罪!
”
他說得铿锵有力,大臣們不約而同地望向淩蕭,眼神裡多了些複雜,亦有幾個大臣眼神慌亂。
淩蕭一瞬的慌亂後很快勃然大怒,厲聲呵斥,“淩如墨,此乃朝堂,不是你逍遙王府,容不得你胡說八道!
”
此言一出,就連皇帝的臉色也變了幾分。
淩辰不由得冷笑,父皇與逍遙皇叔手足深情,如今這淩蕭卻說出這種話來隔閡二人,簡直是存心要惹怒父皇。
淩逸這麼聰明,還真不知道他這胞弟怎麼這麼蠢!
淩如墨冷冷地“呵”了一聲,道,“雅罂以活人皿肉祭養,花株豔麗,花中之毒雖不比不上那些見皿封喉的毒i藥,卻可誘人上瘾,慢慢使人生機衰弱而亡!
”
衆臣冷嘶了一口冷氣,更有老臣怒而上前答話,“此物甚是惡毒,若真乃五殿下所為,不可輕饒!
”
甯國侯頓了頓,上前道,“此事重大,若非五殿下所為,也當還五殿下清白。
”
皇帝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面前的桌案,“噔”“噔”的聲音直擊人心。
淩蕭當即跪下,重重地磕了一頭,“父皇,兒臣冤枉!
兒臣絕未做過此等惡事,請父皇明察!
”
皇帝如同如同看戲人一般看着他,半晌,“轟”地将一桌地東西掃到地上。
衆臣惶恐地跪下,驚呼,“陛下息怒!
”
淩如墨淡然地一掃衣袍跪在地上,聲音冷冽,“此事由臣侄與靜王殿下聯手查明真相,事情大白之日,靜王殿下卻身中七息散,若非當時府中神醫在場,靜王殿下早就……”他聲音頓下,似是不忍開口,抿了抿唇,繼續道,“幾日前神醫為靜王殿下驅毒,更有黑衣人前來暗殺,臣侄将其生擒,铐問得幕後之人,竟是……五殿下!
”
淩蕭被淩如墨冷不防地盯了一眼,心底不知怎麼的打了一顫,聲音竟帶上幾分哽咽,“胡說八道!
我根本沒有派黑衣人!
”
“夠了!
”
皇帝怒喝,一掌拍在桌案上,額頭青筋畢露,“來人,将淩蕭收押!
明日于宗正寺開堂公審!
”
淩蕭臉色煞白,往前爬去,“父皇,兒臣冤枉啊!
你不可聽他片面之詞,兒臣是冤枉的!
”
皇帝頭也不回地離開,淩蕭頹靡地趴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不是我……怎麼可能是我……不會的……”待禁衛軍上前抓住他,他才如夢初醒地繼續掙紮,用力掙開抓住他的人,去抱住淩逸的腿。
“哥!
你要就我……哥,我是你親弟弟啊!
”
禁衛軍不由分說地帶他下去,淩逸臉色泛白,待衆人離開後,才掃了掃被淩蕭抱過的衣袍,走出金銮殿。
淩如墨出了殿,回想剛才皇帝知道幕後之人乃是淩蕭的反應似乎有些異常,想了想便往禦書房去。
到了禦書房,卻被守門的将士告知皇帝不在。
他在門口等了一陣,問了一旁路過的宮女,才知道皇帝去了淑妃的清和殿。
知道後他并沒有趕去,索性回了靜王府。
皇帝的确事先便知道雅罂一案幕後之人是淩蕭,想起之前淩蕭在朝堂之上的表現,他隻覺得諷刺,為帝十餘年,他是真的累了。
他躺在榻上,枕着淑妃的腿。
淑妃取了精油替他按摩着頭,冰涼的感覺透入,他心中的怒意才稍稍緩解了些。
“笙兒病好些了,你近日抽時間去看看他吧。
”
皇帝低低地開口,聲音很輕。
淑妃地手忽地一頓,眼淚頓時就砸了下來。
這幾日說她不擔心是假的,宮裡的人滿得再好,總歸聽得到些風聲。
皇帝不允她去見淩笙,她也隻得忍着,日日期盼淩笙的身體能好些。
如今得了允許去看他,心中自然欣喜。
“多謝陛下。
”
她的聲音有些激動,就連手也有些顫抖。
皇帝在心裡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在清和殿裡吃了午膳,又休息了一個時辰,皇帝才往禦書房去處理政務,剛入殿,便看見禦書房門口站着的淩逸。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額頭已經有了冷汗,見皇帝來了,行了一禮,“兒臣參見父皇。
”
皇帝徑直進了屋,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才問,“何事?
”
淩逸抿着唇,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頭,“父皇,兒臣自知淩蕭此事做得實在過分,隻求父皇能饒淩蕭一命!
”
皇帝食指敲着茶杯,緩緩道,“你可知天子犯法與庶名同罪?
”
淩逸低頭不語。
“鶴州水患那幾千人,他可是全殺盡了。
”皇帝怒地将杯子砸向他,“全為了養那些妖花!
”
淩逸沒有躲開,皇帝砸杯子的力道不輕,杯子砸到他身上當即碎掉,他的額頭也滲出皿來。
他沉默良久,道,“父皇,淩蕭也是你的兒子……”
皇帝喉結動了動,他想說君臣之中無父子,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既然是人,又怎會因為那些權勢而拜托七情六欲?
僵持半個時辰,皇帝喚來門外的王盛,“王盛,送四皇子回淮王府。
”
“奴才遵旨。
”王盛向淩逸道,“四殿下,請吧。
”
淩逸這才僵硬地站起,身體一踉跄險些摔倒,幸好有王盛扶着,他向王盛謝意地點點頭,才對負手而立的黃袍男人道,“兒臣告退。
”
待淩逸退下,皇帝才深深地歎了口氣,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