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瑾回來時已經是子時。

　　淩朝歌依舊坐在顧枝柔房中，一手撐着頭假寐。

　　自從成了妖仙，她便不再需要睡覺，稍稍調息便可恢複精氣神。
但總歸做了這麼多年的凡人，晚上睡覺的習慣依舊改不了。
桃樹本體還在時，她夜裡便會回到本體中休養，如今本體被煉化後，她便在那株異變蓮株内休養。

　　“師尊。
”看見淩朝歌還在，淩瑾不禁微微一鄂，對她點了點頭，隻是臉色不怎麼好。

　　“嗯。
”淩朝歌有些迷糊，臉色習慣地露出清冷的面容，道，“你既回來了，我先走了。
”說罷，朝門外走去，也未去抱回睡在顧枝柔枕邊的黑貓。

　　“師尊……”淩瑾突然叫住她，頓了頓，卻隻道，“……寝安。
”

　　淩朝歌聞言冷眸一擡，精神恢複了些，心知淩瑾有事相商，便道，“若是有話要說，便到閣樓來。
”

　　“是。
”淩瑾點頭，吩咐婢女進屋守着，便匆匆去了淩朝歌住下的閣樓。

　　閣樓與顧枝柔的寝屋相距半個王府，淩瑾匆匆趕到閣樓，淩朝歌已經在屋内點起了清神的熏香。
他半夜回來，本來精神不好，與幕僚讨論過後更是心神不定，如今聞到這香，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

　　“時辰不早了，飲了茶夜間會失眠。
”淩朝歌斟了一杯白水，推送到他面前，坐回主座。

　　淩瑾在她對面的桌案坐下，喝了一口水，說，“今日去味香居議事，大理寺卿溫蔚然也在。
”

　　“可是與瞿甯侯一案有關？
”淩朝歌問。

　　“是。
”淩瑾點頭，“當初我查出瞿甯侯一案與西楚前朝餘孽有關，立即告知了父皇，父皇命我回都，并将案件全權交由溫蔚然，我便沒有再查下去。
”

　　淩朝歌抿了一口清水，道，“前朝滅國已有上千年，其餘孽逃至冰天雪地的西楚一域，終時不成氣候。
五年前北傾國犯淇水澤，西楚餘孽首當其沖，元氣大傷，如今怎敢現身淇水澤境内，還大張旗鼓地滅了先皇親封的瞿甯侯？
”

　　“溫蔚然與我相商正是為了此事。
”淩瑾緊皺着眉頭，道，“他順藤摸瓜查出朝中之人與西楚餘孽有所交流，那人名為趙啟聲，乃皇城西城門的護城将軍，是太子一派的人。
”

　　“所以你等不知該如何啟禀皇帝？
”淩朝歌反問，心下卻冷笑皇帝的愚昧。

　　皇城的守衛可謂是絕對重要，他竟可容忍守衛一門的将軍落于他人麾下。
是該說他蠢，還是他太相信他那兒子？

　　自古帝王最不可有的便是絕對的信任，哪怕是對自己親生的子女亦是如此。
皇帝正值壯年，手中勢力依舊不容小觑，就連淩瑾都知道的事他不可能不會知道。

　　如此想來，那皇帝若是不蠢，想必這皇城之中隐藏的兵力不少，至少皇城衆将叛變，也能護他安全。

　　淩瑾默了默，點頭，“是。
趙啟聲是太子的人，他與西楚餘孽有聯系，這件事便與太子脫不了幹系，甚至……”

　　“甚至有可能是太子在暗中勾結逆賊。
”淩朝歌打斷他的話，擡眸看着他，“到時太子被趙啟聲連累，此事畢竟由你查出西楚餘孽一事，太子無疑會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他若登上皇位，你必然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即使你未參與奪嫡之争，最後也不得不歸于四皇子一派。
”

　　被女子道出了心中所想，淩瑾臉色泛白，點了點頭。

　　淩朝歌适時反問，“淩瑾，難道你從未想過登上那九五之尊嗎？
”

　　淩瑾猛地擡起頭，正對上白衣女子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子，深邃看不見底。
他尴尬地笑笑，表情極不自然，“師尊莫要說笑……”

　　“你身處皇家，不會不明白作為一個皇子的處境。
”淩朝歌聲音平淡，一如平常那般清冷，“你隻當你如今已是封王，隻待新皇登基，便可前往封地任職，至此遠離朝政，不必似如今活得步步驚心。
”

　　她頓了頓，又道，“自古封王那麼多，如今又留下幾個。
且論當今皇帝，當年先皇子嗣衆多，封王數十，而今才隔多少年，便隻剩南疆戈壁的漠王。
”

　　“國土分封，便是在削弱皇城國君的勢力，明智的君王都會設計取回封地，否則封王成勢，國君勢弱，難免會逼宮易主。
”

　　閣樓靜悄悄的，風吹着白紗的簾子發出“沙沙”的聲響。
淩瑾沒有說話，靜默地看着杯子，眸中倒印着桌案上那一盞燭火的光。

　　淩朝歌翩然開口，“這些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吧？
”

　　淩瑾喉結動了動，半晌才發出沙啞的聲音，“淩瑾……多謝師尊教誨。
”

　　淩朝歌心知他内心糾結，點到為止，起身走到圍欄望着月明星稀的天空，“瞿甯侯一案讓溫蔚然不要道出西楚餘孽與趙啟聲的關系。
”

　　“瞿甯侯府位處乾州，前朝餘孽遠在西楚，瞿甯侯又怎會惹上他們？
況且鞭長莫及，他們也又何必千裡迢迢地來到乾州殺人。
”

　　淩瑾剛才雖被淩朝歌着實震驚了一下，思維卻還在，“你是說……滅了瞿甯侯府的是乾州的勢力？
”

　　“至少不會離乾州太遠。
”淩朝歌道，“你們不過是要找出滅了瞿甯侯府的真兇，西楚之事先莫管。
”至少還未到時候。

　　淩瑾想了想，點頭應諾，“淩瑾明白。
”

　　淩朝歌負手而立，衣袂随着夜風飄起更添幾分谪仙之意，“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

　　“是。
”淩瑾起身一拜，道，“淩瑾告退。
”

　　說罷退了幾步下了閣樓，到了樓下卻見石桌上留着一盞燈籠，他微微一鄂便明白這是樓上女子所留，取了燈籠向樓上道，“多謝師尊。
”

　　看着人一路出了院子，淩朝歌退了幾步化作青煙回到桌案上的那株蓮中。

　　她并不覺得她這幾句話可以說服隻求安穩生活的淩瑾去争奪皇位，萬事要循序漸進，她會用事實讓他明白，身為皇子，要麼登上九五之尊風光萬丈，要麼落入塵泥做那人下人，要想平靜安穩的生活……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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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淩瑾便去上朝。

　　淩朝歌一人在院中練劍，那綠衫的婢女守在一旁，手中的托盤裡放了一塊白娟與一盞飲用的清水。

　　荷莖生風，劃出破空的聲音。
淩朝歌一莖落下，在那池中帶起一潑水來，金紅色的錦鯉被打出水，擺着尾巴又落回了水裡。

　　白衣女子不禁勾出一抹笑，收了荷莖。
婢女連忙将托盤呈上，低垂着頭。

　　淩朝歌喝了一口水，取了白娟拭汗，那置于石桌上的白玉赤紋的鈴铛“叮鈴”一響，在這清寂的早晨十分醒耳。

　　她微微一鄂，自當日贈了淩笙子鈴後，母鈴便未再響過。

　　這幾日她也未曾出過府，自然不會再與淩笙偶遇。
如今不過半月，這母鈴便響了，不知淩笙又有何事尋她。

　　“我出去一趟，淩瑾若是回來與我有事相商，便叫墨兒來尋我。
”

　　“是，姑娘。
”婢女點頭應諾。

　　淩朝歌取了那母鈴，這才出門。

　　出了沐王府不過半個時辰左右的路程，淩朝歌拖了點時間用了不到一刻鐘便到了。

　　悄無聲息地進了靜王府，淩朝歌随着母鈴的感應找到淩笙的位置，隻見他坐在那人下棋的那處涼亭煮茶，身後站着的羽持劍而立。

　　淩朝歌現身于湖邊，身形未定，一道淩厲的劍氣猛然襲來，淩朝歌以荷莖擋住。

　　隻聽那人反問，“來者何人？
竟敢冒闖靜王府！
”

　　淩朝歌手中荷莖氣勢不減，迎上羽的利劍，身形飄幻地躲開，以荷莖朝他劈下。

　　羽匆忙避過，豈料荷莖步步相逼，他踏着水面落到涼亭邊上，還要出手，淩笙突然拉住他。

　　“羽多有冒犯，還望姑娘不要介意。
”

　　淩朝歌巧然一笑，走過去在桌邊落座，“羽公子劍法甚好，朝歌自歎不如。
”

　　淩笙歉意地笑笑，視線落到她系在腰封的白玉紅紋鈴铛上，心知她是感應道鈴铛而來，心裡暖了幾分，“淩某搖動了子鈴，不知可否影響到姑娘了？
”

　　淩朝歌搖頭笑道，“我平日無事，若非二皇子搖鈴，還不知要做些什麼。
”

　　“此次喚姑娘而來，卻并非得了好茶。
”

　　淩笙體弱，雖封了“靜王”，卻也有不必上朝的聖谕，故而今日還在府中。

　　他斟了一杯茶水遞給淩朝歌，道，“今日天氣甚好，正值萬花谷中蘭花開放，淩某隻想邀姑娘一同前去觀賞。
”

　　淩朝歌飲茶的手驟地一頓，很快恢複正常，不知怎麼的，心下卻有幾分雀躍。

　　淩笙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

　　“甚好。
”淩朝歌笑意柔和了幾分，連待人的笑裡那般清冷也淡薄了些。

　　羽聞言一愣，心知自家主子極少出門，隻是不知他今日又為何突然想着去那萬花谷。
不過那既然是主子的意思，他亦是不會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