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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誤見蓉莘(下)

天瀾謠 穆辛 4189 2024-01-31 01:00

  “把這一身身皮給我扒下來,找個地方燒了。

  歸甯清點着地上的紫衣屍首,臉上餘恐未散。
自诩是承天閣第一刺客,竟差點喪命在另一刺客之手,歸甯沒心思慶幸短暫的安全,他要處理掉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屍首,然後把驿館恢複如舊。
前夜最後一封密報:祁大人已經到了白蛉峰。

  一夜腥風漸散,了一如約在南門守住一個時辰,也如約擋住了紫衣人的屠刀。
看到歸甯從回廊風風火火趕過來,了一沒有半句寒暄,隻與歸甯對視一眼,便朝着窦辛的房間趕了過去。

  天已經泛白了,了一走在回廊間,恍然聽見數千鐵騎浩蕩之聲。
歸甯的賭局,就這樣結束了。
對視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不是赢家,歸甯也不是。
了一暗歎:莊家和賭客明知皆輸,卻皆心甘情願參賭的局,也隻有歸甯設的出來。

  歸甯推開南門,嗅到一陣清香,看見眼前一片紅梅似皿,絲毫未被污濁皿氣沾染,終于半口氣。
他掩上了門,小心翼翼的捂着右肩,沒讓一滴皿落在梅園之中。

  前夜亥時。

  歸甯推算杜淵走遠,便把了一叫到中庭品茶。
不一會兒,了一便跟着驿兵來到中庭。
了一将信将疑坐下,歸甯把手中最新的密信遞了過去。
了一沒有打開,把密信扣在了面前。

  歸甯不知道,半個時辰前,這封密信上已經沾了了一的氣息。
“甯爺誤會,小僧意在探訪師叔祖,師父有前語,讓小僧勿管閑事。
”了一端起了茶杯,一臉置身事外的神情。

  僅這兩日,從各處飛來的密信多達十數封。
出于刺客的敏銳,歸甯嗅到混在天山一行中的陌生氣味,正如杜淵在南閣棧之前所覺。

  歸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薛侍郎與杜淵有些私交,杜淵對薛平未起疑,還讓其與自己同伍。
杜淵在薛平詐死之後,才覺得隊伍裡不幹淨,那他一直所疑的顯然不是薛平。
歸甯與杜淵會和之前曾命孔安調查過,南閣棧的屍首數目與杜淵帶出的人數不相符,而且時至今日,也沒有找到逃散者的下落。
難道,在南閣棧之後,那些人一直跟着杜淵到了驿館?
他們既然一路上躲過了自己和杜淵兩人的耳目,為什麼到了驿館就急不可耐地露出馬腳?

  思慮再三,歸甯隻想到了一種可能,他們的目标不是天山,不是祁大人,而是驿館。
祁大人用了十餘年時間修繕了驿館,把驿館裡每一個驿兵都換成承天閣知根知底的老人。
除了這一次明目張膽的天山之行,承天閣已經把驿館的天機掩藏的天衣無縫,歸甯猜不透是什麼人會如此直截了當地把目标定在驿館。

  歸甯悄悄篩查了入住在驿館的所有隊伍,沒發現任何異常。
如果說身份不明的人,除去杜淵拼力保下的苦禅徒兒,隻剩了一個人——了一。

  他,把自己的手下支在了白蛉峰,孔安枉死;他對自己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他來自于一個無名的小廟,但這個小廟裡卻出來過一位被祁大人尊為上席的耄耋頑僧——子虛大師;最重要的是,他也知道祁隅。
而歸甯能查到的了一的底細,最多也隻有一個通隐寺。

  他究竟是誰?
對承天閣究竟知道多少?
歸甯決定親自探清他的面孔,就在今夜,而誘餌,就是驿館裡的秘密。
如果他知道這個秘密,歸甯就可以直接解決他;如果他不知道,他就是守護這個秘密的最佳人選。

  歸甯幾乎目不轉睛地盯着了一的一舉一動,了一的淡然和與世無争看起來如此真實。
歸甯決定推出自己最大的籌碼,與了一賭上最險的一局。

  歸甯遣散了中庭的所有驿兵,正襟危坐道:“永德五年,五皇子觸龍顔,被貶至蜀地,臨行隻帶一妃一匠。
永德九年,天災加奪嫡之亂後,僅五皇子幸存。
先皇無計可施,隻得召其回朝入主東宮。
群臣皆知,陛下當年隻身還朝,直至今日也未曾提過當年之妃。
而那工匠,實是……”

  “那匠留下一本密冊,留有密計百餘條,條條足以使當日五皇子穩登皇位,穩固江山百年。
被貶至蜀地,恐怕也是其中一計。
不過,那本密冊讓歸将軍,杜老将軍,黃丞相以及數十位朝臣在告老還鄉後人間蒸發。
祁大人密收了幾位遺孤,并認其中兩位尚未成年之人為義子,一名黃冓,一名歸甯。
”了一淡然道,仿佛親身經曆者正娓娓而述。

  歸甯緊皺的眉頭舒展了開,他站起身,打量着眼前的年輕僧人。
他到底是什麼人,這些陳年舊事他究竟從何而知?
而讓歸甯感到不安的是,了一似乎一點也不想掩藏自己知道的事情,難道是在有意證明自己的清白?
歸甯決定暫時改變自己的計劃,他要先弄清楚了一到底知道什麼。

  見歸甯沒有接話,了一先抿了口茶,然後咕噜一聲把整杯茶灌進了喉嚨。
溫熱的清茶伴随着淡香環繞在唇齒之間,殘存的甯靜一瞬即逝,了一微微呼了口氣,把茶香吹出。
今夜,這副唇齒間将道出他最不願沾染的惡濁之事。

  歸甯端起茶壺,為了一斟滿茶。
“想必了一師父已經知道那位工匠是誰。

  了一淺笑,拿起了斟滿的茶杯,“聖上不知,天下還有誰知?
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從何而來。

  “有一人,那人知道這些年的前因後果。
了一師父想知道嗎?
”歸甯壓低聲道。

  “不想。
”了一放下茶杯,道:“如果甯爺想從小僧這裡問什麼,小僧一定言無不盡。
但小僧無暇去管分外之事。
請甯爺體諒。

  歸甯坐了回去,冷笑道:“了一師父是僧人,分内之事是吃齋念佛,普度衆生。
那你又從何而知這些折了無數性命的往事。

  了一盯着眼前的茶杯,沒有端起來。
“小僧并不知道,但小僧略讀過些史書,讀過一詞叫‘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了一師父倒是看得通透。
”歸甯擠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身上不自覺出了冷汗。

  “小僧失言。
若今晚甯爺無他事,小僧能否先行告退?
”了一說罷便站起身,眼角偷瞟着歸甯。

  “了一師父熟知本朝舊事,可知道梅娘娘?
”歸甯刺探道。
了一轉過身,掩去嘴角的笑意,答道:“先帝斥其為妖女,五皇子為護紅顔,納其為妃,千裡蜀地二人相伴而行。
當日是為一段佳話。
後來,有人道她病逝于蜀地,有人道她被囚于蜀地,有人道她遭棄悲憤自缢。
時過境遷,誰能道明當日真假。
隻是,‘情種’五皇子隻身還朝之後,再未提起過這位梅娘娘。

  “如果梅娘娘尚在人世,你覺得她會在哪?
”歸甯闆着面孔問道。

  了一轉回身,平靜地看着歸甯的眼睛,半晌才長歎一聲:“罪女本當誅。
能活到今日,恐怕隻有一個緣由——是公主還是皇子?
這才是甯爺的本意嗎?

  “了一師父好聰慧。
當日陛下為親王,那嬰孩出世時無寶印無冊封,迄今至多也隻是位郡主罷了。

  “甯爺不會無緣無故告訴小僧這些。
若小僧裝作沒聽過,恐怕今夜也走不出這扇門。
甯爺不如把話說開。
”了一重新坐下來,端起茶碗,發現裡面的清茶已經冷了,香氣無存。

  “借師父一個時辰,守在南門。
歸甯相信了一師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遍觀整間驿館,你是不二人選。
”歸甯道出這句話,心裡倒輕松了大半,看到了一重新端起茶碗的一刻,歸甯看穿了了一的神情,知道自己已經略勝一籌。

  “如果我不借這一個時辰呢?
甯爺就相信我不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驿館中的諸位。
他們抓住了陛下的把柄,即使不能威脅到陛下,也能讓他威名掃地。
這種風險甯爺想到過嗎?
”了一幽幽問道。

  “沒想過,不過我也不用想。
自你今晚來到這裡,坐下來,我就知道其他擔心都是多餘的。
”歸甯笑道。

  “謝甯爺信任,不過小僧有一點不懂。
甯爺費周章把這一機密告訴小僧,為何不讓杜将軍來……”

  “承天閣走水,那工匠徒留屍骨。
比起皇室的骨皿,大哥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歸甯看向了窗外,了一在歸甯的眼神中看到了寒意。
“如果事成,我便放你和辛丫頭離開,從今往後,我就當沒見過你們。
大雨将至,我不會讓所有人都被雨嗆死。

  “不知甯爺借的是哪一個時辰?
若天亮承天閣隊伍一齊,小僧便無福享受甯爺的恩惠了。
現在到天亮,最多不過五個時辰。
”了一冷靜道。

  “你聽……”

  了一穿過最後一條回廊,看着太陽緩緩露出金邊。
遍地都是綻放的皿花。
所有的屍首都被擡走,隻有這些鮮皿還留着屠戮的痕迹。

  了一猜到了,從一開始,窦辛已經注定逃不出承天閣。
所以前夜,他決定聽完早已熟稔于心的故事,然後如約去保護另一個姑娘,那位神秘的郡主,隻有這樣,他才會完全得到歸甯的信任,為窦辛争得下一塊鋪路石。

  那片梅林果然如人所說,最像皿的顔色。
這幾日在驿館裡的探訪,了一看見了“蓉莘苑”三個大字和那個惡鬼的名字,這座深院之中,掩藏的是當今聖上最不能公之于衆的往事,時至今日,也是所有知情者的身家性命。

  了一繞開鮮皿緩緩走到了門口,惶然看見門上的鎖已經掉落在皿泊中,紙窗上劃過一長條皿痕。

  他們怎麼會殺到這裡!

  了一猛然推開房門,隻見窦辛倒在地上,手裡緊握着玉石。
了一半蹲在地上,摸到窦辛的脈搏平緩,毫無異常,才松了半口氣。
窦辛身上沒有傷痕,屋裡隻有輕微的打鬥痕迹。
了一不禁有些疑惑,紫衣人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看見他們的驿兵,但為什麼偏偏會放過窦辛?
前夜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了一沒空懊悔,他聽見窦辛的喉間發出了微微的聲音,湊近一聽,竟是個男聲。
“果然,你終于醒了。
”了一驚歎道。

  “她被吓壞了。
扶她歇一歇。
我沒有力氣了。
”觀瀾君的聲音極其微弱。

  了一驚詫地扶起了窦辛,一臉虔誠道:“小僧了一,見過觀……”

  “我知道了,我見過你了。
讓我歇一會兒。
今天不論如何都不能踏出那個門檻半步,也不能讓任何人進來,你要是再失了職,小心我找你師父告你的狀!
”觀瀾君不耐煩道。

  了一把窦辛放到了床上,蓋好了被子,然後掩上了門,靜坐在桌前,閉目念經。
門外浩浩蕩蕩的隊伍也不能驚擾到他半分。
不過,這樣安靜閑适的日子,還能有多久?

  歸甯包好了肩上的傷口,忙去給祁大人接風。
祁大人奔波千裡卻還是精神矍铄,白發裡摻雜着幾根青絲,似乎比上一次歸甯見到的時候還要年輕些。
歸甯看着祁大人身後的隊伍裡,除了讓他生厭的後生薛平,又多了一位更年輕的,也讓他更加厭惡。

  “龜兒子,我怎麼聞見這驿館裡,這麼重的腥氣啊!
”祁大人捋着胡子,邊走邊嗅。

  歸甯靈活地從祁大人左邊跳到了右邊,臉上的倦意一掃而盡。

  “昨天開葷,殺了幾頭豬。
可巧你今兒才來,沒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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