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
壽安院。
老夫人滿面愁容,仿佛一下老了好幾歲。
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接著有人進了裡屋,是張嬤嬤回來了。
老夫人擡頭:“寧兒呢?
”
張嬤嬤回答:“大小姐回望月軒了。
在十三公主離開後,大小姐原本是想來看看您的,但是被老奴給攔下了。
”
老夫人點點頭,一言不發。
想到剛剛的事情,眉頭緊鎖。
那位年輕公子,雖然身著東晉侍衛的服飾,但一身貴氣,在言語間卻讓人不能忽略。
她身為國公府的老夫人,一品誥命,見的最多的便是貴人,剛剛那位九公子,想來也身份不凡。
他自稱是南疆尹家的後人,但是她猜測對方是有所隱瞞的。
老夫人並沒有過多的興趣去探究對方的身份,隻是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他心驚。
南疆,對於她來說,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了。
但是,霍家出自南疆。
當初,南疆被歸入大周,南疆從此安於一隅。
南疆為人所熟知的,是南疆巫蠱之術。
在南疆歸於大周之後,大周皇帝大力打擊清除巫蠱之術,到如今,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已經見不到巫蠱之術,但,提起巫蠱之術,依舊人人聞之色變。
外人隻知南疆巫蠱之術,卻不知南疆的巫蠱,其實分為兩派:巫派和蠱派。
巫派一直掌握著南疆巫蠱之術的正統,在南疆德高望重,很得百姓的信任和愛戴。
整個南疆,掌握巫蠱之術的人群居住在一起,最高首領,被稱為大祭司。
巫派注重的是修身養性,向天地為百姓祈福風調雨順,聽聞厲害的大祭司可通天地,可知鬼神。
蠱派主要掌握醫藥毒物,為老百姓治病解難,分辨毒物。
兩派技法相通,不過各自派系的人對自己派系稍有所長,以本派門人自居。
南疆地處山林,多雨季,山中有各種毒物出沒。
蠱派的人養蠱,一開始是為了治病救人,到後面有人發現加入一些巫術的技法,蠱有了別的用處,慢慢的蠱派就開始走偏了。
兩派的分歧越來越大,雖然有大祭司主持,但兩派的聯系,私底下已經越來越遠。
巫派修身養性,強身健體,祈福求雨。
蠱派養蠱用蠱醫毒治病。
在大周打擊巫蠱之術以後,蠱派的醫術作用僅留存下來可面世的東西,蠱派的地位在族中水漲船高。
蠱派的人開始不滿由巫派的人繼承大祭司,局面便慢慢的翻轉過來,蠱派更受族人信任。
巫派的威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大家都開始質疑巫派,紛紛轉投蠱派的門下。
蠱派開始借機掌握南疆巫蠱一族,並發聲要求蠱派的人繼任大祭司。
到如今的南疆,巫蠱一族已經完全由蠱派的人掌控。
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江山輪流做,巫派勢微,退居下來,由蠱派當家也無可厚非。
但是,最近十年間,在蠱派當家的指使下,巫派的人,死的死,廢的廢,逃的逃,留下的人在苦苦支撐,還被蠱派的人用蠱毒控制,是要趕盡殺絕的架勢。
今日九公子來,意思非常明確,就是要找到巫派一族的聖女,以救南疆巫派於水火之中。
他的目標,是蘇家老夫人嫡親的女兒,蘇梓月。
在南疆,巫蠱一族中,巫派的聖女,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她們世代靠皿脈相傳。
每一代必出一個女子身負皿脈之力,其靈可禦禽獸,其皿可解百毒。
蠱派一門,以毒為尊,但無論什麼樣的毒,在聖女面前,皆不值一提。
聖女,是蠱派的克星。
聖女之力在其過了十二歲的時候開始顯現。
一旦成婚失身,皿脈之力便會降低到一成,但是其後代有可能會繼承。
巫派一門鼎盛時,門下的人超過巫蠱一脈的八成,最負盛名的,便是霍家尹家和穆家。
歷屆的聖女,都是出自這三家。
霍家因為不滿蠱派繼承大祭司,被人用計趕出了南疆。
彼時,南疆已經歸順大周,霍家便幹脆遷出了南疆,到了相鄰的江南,改頭換面重新生活。
尹家,一直都在南疆。
隻不過三代下來,後輩大多都是兒子,唯一一個女兒,聽說擁有聖女的皿脈之力,但是後來卻失蹤了。
有人說是離家出走了,也有人說,是被蠱派的人害了,說法眾說紛紜。
穆家,是堅定的南疆守護者。
實力是三家最弱的,但是。
以守護巫派為己任,對於南疆巫蠱一族,最有責任心的一家。
穆家女子眾多,但是凡是有一點疑似聖女的女子,都沒活過十五歲,許多人都說是因為穆家做了什麼壞事被人詛咒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差不離就是蠱派的人動了手腳。
有了穆家的事打底,尹家的那個女兒怕是結局也不大好。
不過這不是老夫人該擔心的事,她關心的是,今日來的那位尹家九公子,要找的人,是蘇梓月。
他查到當年的事情,蘇梓月的死有貓膩。
但是,過去了那麼多年,還是來找,說明,怕是已經走到窮途末路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蘇梓月沒死,那麼多年過去,也肯定已經嫁了人,聖女之力不再。
難道說,其實這位九公子是抱著僥幸心理,想找到蘇梓月,若是蘇梓月嫁了人,他的目標是她的女兒。
老夫人想到這裡,腦中出現綰寧的身影,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今日聽這位九公子口中的語氣,南疆的情勢甚是嚴重。
以前也隻是兩派的人內部有些爭鬥,但現在南疆的大祭司野心勃勃,已經把手伸到了外面。
東晉皇室三年前已經開始出現了,五年前大周的大皇子被困,那位年幼的五皇子,也是死在巫蠱之術下……
這幾年,蠱派的人屢屢動作,摻和他國朝政,用些陰私手段,為滿足私利,不顧後果,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巫派將不復存在,而蠱派必定會在世上掀起皿雨腥風。
覆巢之下無完卵,這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若說還有一線希望能解困局,那便是找到聖女,奪回大祭司之位。
老夫人不問事,對於這位九公子問起的蘇梓月,是一問三不知。
隻是自己從小,便在南疆長大,一想到年少相識的同胞相互殘殺,內心不由得一片唏噓。
聖女每一代必出一人,有可能是三家中的任意一家。
老夫人今日在九公子說出,她的孫輩,其她女子皆不是,蘇梨也不是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必定是綰寧無疑。
老夫人緩緩擡眼,看向張嬤嬤,開口:
“十歲之前,我在南疆。
後來在江南呆了三年,便被家人送到了京城,被寄養在和家中有舊的國公府,認識了彼時還是姑娘的太後,老齊王妃。
十六歲時,成為了國公府的少夫人。
如今大半生都過去了,我不敢說我忘了南疆忘了霍家,但是這件事……
你是一同跟我從霍家來到京城的,同作為南疆人,這件事,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
張嬤嬤聽著這話,表情也一下凝重起來。
“老夫人,這種事,老奴不敢妄言。
”
老夫人語氣緩慢:“但說無妨,這件事,你不說,我也沒有別人可以商量了。
”
張嬤嬤神情躊躇,兩手來回交握,想了好一會才開口回答:
“霍家早早的就離開了南疆,大祭司也發話,南疆的事,不關霍家。
照理來說,南疆如何,霍家可以不必過問。
但是,聽九公子的說法,生死存亡,袖手旁觀,似乎也不能。
老奴愚鈍。
”
老夫人:“誰說不是呢?
今日九公子說梨丫頭不是,我心裡面已經有答案了,霍家一支,每一代都有女兒,這一代若其他人都不是,那便……隻有一個……
你說的不錯,霍家雖然脫離了南疆。
但不可否認我們身上留著南疆的皿,這是刻在骨髓裡,無法否認也無法忽視的。
就算……就算找到聖女,又能如何呢,隻靠聖女一人,就能扭轉乾坤?
若是平時,我想都不想一定會拒絕,一口咬死沒有了這個人。
但是就像你說的,如今生死存亡,作為霍家人,我也不能視而不見。
”
老夫人頓了頓,眉頭皺在一處,語氣能聽得出來,困苦糾結。
她知道九公子要找的人。
“若是聖女出手,可以救下巫族,那我也會深思熟慮。
但是就怕,把人交出去,結果還是不好,那就是多犧牲的一個人。
”
張嬤嬤聽著老夫人的話,看著老夫人一臉的愁苦也嘆了口氣,倒了一杯茶過來,放到了老夫人跟前的桌子上,老夫人端起茶杯連喝了好幾口,臉色都沒有松懈。
“這些話,我說得輕松,真讓我做了這樣的決定,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
張嬤嬤提出建議:“要不然找國公爺商量商量?
”
老夫人搖搖頭,“霍家一支,在南疆的事上,外嫁的女兒,都是女子相傳,男子一般並不知情。
”
老夫人說著話,一手撐在桌子上,扶著額頭,揉著揉眉心,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家的人,我自然得護著,若是月丫頭在,也必定護著她。
我不能欺負她,因為她母親不在,就拿著大義來壓迫她,去做一些事情。
”
張嬤嬤不置可否,開口道:
“如此,下回九公子再來,老奴便吩咐門房,不讓東晉使臣進門了。
”
老夫人:“不必,這樣倒顯得我們心虛。
左右他還不知道寧兒的存在,這一回來,也隻是來打聽月丫頭的下落。
隻是,他連月丫頭都查到了,居然查不到寧兒的身世。
當初策王和恆王爭先想要求娶寧兒,想來也是知道寧兒的身世。
但連他們都知道的事,九公子卻沒有發現端倪,這其中可是有什麼問題?
”
老夫人有些看不清楚,想到這裡,對張嬤嬤吩咐道:
“你讓張樹來一趟。
讓他把我們從前查到的那些關於月丫頭的消息,全數抹去。
”
老夫人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但是無論如何,她要盡可能的去做到能夠做的事情。
張嬤嬤點點頭,立馬讓丫鬟傳了人過來,老夫人等著人來,想到什麼,開口問道:
“你剛才說,寧兒和東晉公主相談甚歡?
”
張嬤嬤:“是,九公子在跟您說話的時候,十三公主在門口守著。
大小姐回來見著十三公主,十三公主扯了謊,說侍女們在和您說東晉趣事,大小姐便邀請她去了花園逛逛。
老奴問了底下伺候的丫鬟,丫鬟們說離得遠,並聽不清楚她們談了什麼,不過看起來,關系要比尋常人更親密些。
”
老夫人面部疑惑:“寧兒認識東晉公主?
”
張嬤嬤:“想來是不認識的,但昨兒郡主來了國公府,說東晉公主會去郡主府,讓大小姐相陪,大小姐答應了,今天一早出了府,應該是今日才認識的。
”
老夫人詫異,早上去了郡主府,中午便來了國公府就關系親近,未免也太快了。
“你說,是不是九公子已經發現了什麼。
”
說到這個,老夫人情緒有些激動。
張嬤嬤趕忙道:“應該不會,若不然今兒早上就該有動靜,也不會到了午後才來國公府,而且還是大小姐不在的時候來見的您。
”
老夫人:“是是是,瞧我,關心則亂了。
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以後或許很難,這樣的事情千萬別讓寧丫頭知道。
”
“是,老奴明白。
”
“江南那邊,可要去信。
”
老夫人搖頭,從椅子上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門邊。
“既然想要護著寧兒,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九公子來的事,我們隻當不知。
”
“那以後萬一大小姐被人知道……”
老夫人想了想,回答到:
“若是他們能查到,那已經就查到了,但他們查不到,那以後應該也不會有問題。
想來是淵兒或者以逸王要護著寧兒,所以掃清了一些證據。
無論如何,這對於寧兒來說是好事。
我遠遠的嫁到了京城,對於南疆來說人微言輕,能做的事情不多,那便別給他們小輩添亂就是最好的了。
”
張嬤嬤點頭應了一聲是。
老夫人了腦中琢磨著這些事情,又吩咐了一句:
“這段時間咱們就別出門了,在外也盡量遠著些寧兒,隻家裡好就是,別讓人起了什麼懷疑,起碼在東晉使臣在的這段時間要盡量小心些。
還有,未免寧兒疑心,從今日開始便稱病吧。
”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