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聽到這樣的話,又是一陣心酸。
好一會,才看向綰寧:
“關於吳氏和你母親的事情,你可有什麼想問問的?
”
綰寧點點頭,“還請祖母告知。
”
老夫人目光看向外頭,想到當初交好的三人,記憶裡的宋芸還那般年輕,眼神似追憶,隻略微一想,便視線模糊掉下了淚水。
她看向張嬤嬤:“罷了,還是你來說吧。
”
張嬤嬤點點頭,想了想隨即開口:
“你的母親名喚蘇梓月,是江南蘇家的女兒。
江南蘇家,百年名門望族,書香門第。
整個江南的學子,幾乎都出自於蘇家的松山學院。
蘇家在江南有很高的地位。
蘇梓月在家中排行老三,外人稱三小姐……”
張嬤嬤從介紹蘇家,到蘇梓月進京,如何和吳霜相識,到後面何時離開國公府,這些事情都說了一遍。
綰寧這是第1次從國公府的視角。
了解這件事情。
聽別人說起蘇梓月的事,心中無比唏噓。
綰寧聽完,看向老夫人:
“所以,我母親和吳姨娘,原本是閨中好友,而吳姨娘嫉妒我母親和父親兩情相悅,想從中破壞……
最後還搶了我母親的孩子,要報復國公府和我的母親,所以她才無所不用其極的虐待我。
她那樣對我,因為她從始至終都拿我當仇人。
”
老夫人點點頭,眼中滿是歉意。
吳霜什麼想法,她心知肚明。
無外乎就是喜歡的男子自己夠不上,又嫉妒別人,便生了齷齪惡毒的心思。
但是無論如何,綰寧是無辜的。
吳氏這樣對綰寧,就是不可饒恕。
“關於吳姨娘,你有什麼看法?
都可以說出來,祖母為你做主。
”
老夫人已經想好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讓吳氏好過,但是,這件事綰寧是當事人,她想聽聽她的想法。
綰寧看向老夫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而是轉而問道:“祖母覺得,我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呢?
”
老夫人沒有料到綰寧問這個,一時語塞。
當年的事情太過久遠,很難去查證,但是她可以猜測得出來,當吳氏有了那種心思之後,會如何對蘇梓月。
但是這種話,她不能對綰寧說。
因為綰寧是蘇梓月的女兒,讓綰寧知道真相就可以了。
而她,先不說手上沒有證據,這些恩怨,她也並不想讓綰寧參與。
綰寧開口:“也是吳氏的手筆,對嗎?
”
老夫人:“照已知的信息來推測,應該是的,但證據已經找不到了。
”
綰寧聽著這話,微微垂下了頭。
老夫人對她的話裡,是不希望她追究太多的。
倒不是想放吳氏一馬,而是吳氏對比於綰寧來說,實在不值一提。
綰寧想通了這一點,十分理解老夫人的心情。
蘇梓月已經死了,她不希望綰寧因此而多憂慮,就像綰寧知道宋芸死的真相,卻沒有告訴老夫人一樣。
但是現在,綰寧有些懷疑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原先她覺得,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別讓活著的人多事端多憂慮。
但是現在覺得,這樣不對,因為死了的人,他們不僅需要真相,也需要正義。
綰寧開口:“現在,我對吳氏沒有任何情感,若有也隻有些不好的。
這些我可以原諒她,但是母親的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活著的人應該為死去的人說話,因為死了的人沒有選擇,而我們有。
”
活著的人,可以選擇做還是不做,隱忍還是發洩。
但是死去的人,隻能默默,活著的人能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替枉死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僅此而已。
老夫人看著綰寧,重重的點了點頭。
綰寧又道:
“祖母,可以把這件事情交給我處理嗎?
”
老夫人當即表態:“你是月丫頭的孩子,自然。
”
“多謝祖母。
”
綰寧對著老夫人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外頭晚霞漫天,居然已經傍晚了。
綰寧收回目光,向望月軒而去。
屋子裡,老夫人看著綰寧走遠的背影,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我這麼做是對還是錯。
”
張嬤嬤應道:“自然是對的,先不說別的,大小姐作為月小姐的孩子,便有權利知道真相。
而且,若大小姐不知道這一切,一直把吳姨娘當作生身母親,便會一直困囿在吳姨娘帶給她的虐待陰影當中,這對於大小姐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從這方面來說,大小姐便理當知道真相。
至於大小姐想做什麼,為人子女,殺母之仇,不會視而不見也是人之常情。
無論大小姐做什麼,吳姨娘都罪有應得,若是因此能解開大小姐的心結,那是再好不過的事。
而且,這也是大小姐成長的一個機會,人總要經事才能長大,有老夫人看著,大小姐處理好了,那往後都是福澤。
無論從哪裡看,這對大小姐來說,都是真正受益無窮的事。
”
老夫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點點頭表示贊同。
望月軒。
綰寧回來之後,便一言不發的坐在大樹下。
雖然她早就能猜測出來這件事的前後脈絡,但是如今聽人說起來,感覺還是大不相同。
不過讓她費精力的,並不是這件事情本身,而是現在,她要怎麼處理吳氏。
也就是這件事情的,善後。
若是能讓所有人都知道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蘇梓月生子去世的真相,宋芸溺水的真相,她在蘇府十六年的真相……,把這些種種公之於眾,揭露她的罪行,那再好不過。
讓吳氏受所有人的唾棄,讓她身敗名裂,讓她鋃鐺入獄,讓她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也是她罪有應得。
但是她不能。
若是她把這些事情曝出來,吳氏確實會受到一定的懲罰,但是對她的反噬也很大。
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原來她本就是國公府的孩子。
那麼當初,她被國公府收做義女這件事,也未免太過巧合。
若被有心人利用,後患無窮。
外人怎麼說都無所謂,但是宮中那位若懷疑,便大事不妙。
因為這件事,是當初君逸做局,讓京兆尹大人提起宋淵,認親的事才落到國公府頭上,而出這個主意的,又是趙硯臣
所以,如果這件事鬧大,牽扯出來的不僅是她,還有國公府,以及君逸和趙硯臣。
若是皇帝再連帶著懷疑趙硯臣,那麼從前她在趙硯臣身上費的所有功夫,便都能顯出刻意來,後果不堪設想。
欽天監是最經不起細節推敲的。
綰寧不能冒這個險。
不能把她是國公府的孩子這件事,公布於眾。
不僅她自己不能說,最好連吳氏也不能說。
所以,現在擺在綰寧面前的問題是:
在這件事情不曝光的前提下,還要讓吳氏受到應有的懲罰。
這件事,太難。
好在,這件事曝光出來,對吳氏也沒有好處,所以沒到窮途末路,吳氏也不會主動曝光。
但是,如果到了呢?
今日已是會考的第一日,蘇錚那裡綰寧已經安排好了前後,到放榜,蘇錚一定名落孫山。
不出一個月,便會身敗名裂。
到那時,吳氏便會無所顧忌,她又該如何堵住吳氏的口呢?
綰寧閉眼,擡手按了按眉心,這是個傷腦筋的問題。
秋日風起,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
有落葉被風圈起的沙沙聲,一陣一陣的,毫無規律,為心中所想的事布上背景。
綰寧睜開眼,天邊已經日落西斜。
她叫來杜若。
“派人跟著蘇府吳姨娘,一旦發現有異動,殺了……”
綰寧布了那麼久的局,不是讓吳氏這麼輕易就去死的,若不然她也不必費那些心思,步步為營。
她想要吳氏受盡折磨,人世無望,殫精竭慮,到最後卻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的活在這世上,才好。
但是,如果吳氏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國公府,威脅到了她在乎的人,她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不到萬不得已,綰寧並不想殺了她。
綰寧希望她好好的活著,一生無依無靠,無錢無勢無人,痛苦的活著。
她做了兩手準備,以確保自己這邊萬無一失。
但無論哪一個,都不會讓吳氏好過。
杜若一一應下,正準備離開,綰寧又叫住了她:
“西涼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
杜若點點頭,“是。
正準備跟小姐說的,西涼二皇子那邊已經有消息了,他說願意跟我們合作。
”
綰寧點頭:“小心些,別被人發現。
”
無論如何,和敵國重要皇室人員有來往,都是重罪。
哪怕綰寧一心是為了大周,但到底沒有過明路,便說不過去。
這件事她也不能過明路,要不然打草驚蛇。
她現在打的就是一個偷襲的主意。
讓看起來柔弱無勢的二皇子,去對付野心勃勃的大皇子,取得本就是一個隱,一個巧。
若公布於眾,以西涼二皇子現在的實力,必死無疑。
至於這個二皇子……,綰寧想了想,馬上要到太後壽辰,到時候番國來使進賀,西涼肯定不會落下,到那時,她要不要安排他進京一趟。
前世她並未見過這位西涼二皇子,對他的認識,全部都來自於邊境的消息。
太後壽辰,在十一月,距離現在還有些日子,綰寧看著窗外,目露沉思。
逸王府。
君逸正查看著邊境軍機。
在看到上面的消息時,會心一笑,上面的事情跟綰寧說的絲毫不差。
他的綰綰,果然料事如神。
把所有的消息看完,君逸略想了想,對著影一開口:
“一切按王妃說的做,小心些,切勿打草驚蛇。
不僅小心西涼,還得小心大周。
”
影一對君逸對綰寧的稱呼已經習以為常,拱手應下,抱拳一禮退了下去。
君逸擡頭看向窗外,有雀兒在枝頭撲扇著飛過,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清脆悅耳。
他低頭,提筆,飛快的刷刷刷寫了一頁紙,然後把宣紙拿起,輕輕吹了吹。
待晾了晾,才小心翼翼地折起,塞進了信封。
讓人去傳影二。
接著又讓管家打包了各類新鮮蔬果,讓影三一起送到國公府。
二人出門,身著護衛衣裳,坐在馬車上,比起前幾次稍微適應了些。
以前這些事都是普通護衛做的,但是隻要跟綰寧有關的,都是他們影衛出馬。
馬車行駛在長街上。
影二影三各坐一邊。
影二看向影三,“你說,主子為什麼不直接讓你送信?
”
影三自從上回被影二訛了二兩銀子,對影二一直防備著。
誰能想到這樣的影二,平時看著腦袋不靈光,但是訛他的時候,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實在太可惡了。
影二看影三不理他,擡手拍了一下影三的腿。
影三“嘶”了一聲,瞪著影二:
“你幹嘛?
”
影二:“跟你說話呢,有沒有點禮貌,你好歹吱一聲啊。
”
影三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吱。
”
“吱”完一拉韁繩,繼續趕路。
影二愣住:“嘿,我說你今天吃錯藥了。
”
影三頭都不擡,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你才吃錯藥,你全家都吃錯藥。
”
影二一聽,眉頭皺起:
“你丫是吞火了嗎?
為了上回那二兩銀子,現在還記恨我。
從前怎麼沒有發現你這麼小氣吧啦的。
”
影三氣得眼冒金星:
“我說你講不講道理,明明是你坑了我,還說我小氣。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你給我二兩銀子啊,我保證對你笑臉相迎,把你當大爺一樣供著。
”
影二一聽,當即從懷中摸出二兩銀子,放到影三的手裡:
“給爺笑。
”
影三愣住了,手一握就把二兩銀子揣入懷中,然後朝著影二露出一個如太陽花一般燦爛的笑容。
影二看了直捂眼:
“行了行了行了,別笑了別笑了,辣眼睛,你這樣的,在燕來樓簡直砸招牌。
”
影三正要回嘴,一摸到懷中二兩銀子,忍住了。
行,大爺給錢,大爺說了算。
影二:“快點,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主子為什麼不讓你一起送信呢?
還要我們倆一人幹一樣活,你送果子我送信?
”
影三看在銀子的份上,很認真的想了想。
“大概是每回你去送信的時候,王妃都能和你多說幾句。
但我們去送的話,都沒有。
”
影二聽著這話,心中一陣得意。
“唉,不對呀。
主子把水果也讓我去送就好了,為什麼還要你跑一趟呢?
”
影三摸著懷中的二兩眼子,慢條斯理的回答:
“送水果呢,得盒裝,然後得把水果搬下來,還得和王妃身邊的丫鬟確認,這樣一來,就需要許多時間。
但送信呢,送完就走,來得快,走得快。
如果你又送水果又送信,那主子就得等很久。
但如果你專門送信,主子很快就能知道回音。
”
影二好像明白了什麼,若有所思的樣子,又問道:
“但是我今天沒有自己去,是跟你一起去的,時間也一樣。
”
影三笑了笑,影二莫名覺得這笑像大尾巴狼。
“你跟我一起,隻是今日剛好撞著,但是主子沒讓你跟我一起啊。
”
影二終於明白了什麼,瞬間一怔,臉色嚴肅,“我勒個去。
”
立馬就著馬車一拐彎駛入一條小巷子的時候,飛快的跳了下來,往國公府奔去。
影三看著影二一竄便消失不見的背影,拉了一下韁繩,摸了摸懷中的那兩個銀子,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另外一邊的影二,心中祈禱著剛剛自己和影三說話沒有耽誤太多時間。
又默念著,希望王妃一會多跟他說兩句,最好能讓主子忽略他晚了一些的事實。
國公府。
綰寧聽半夏來報,說逸王府又送了東西來,嗯了一聲。
摸著手中的信,嘴角不自覺露出笑意。
他們現在是未婚夫妻,平時出門或許避著些人,但是來往間送些禮無可厚非,並不算太招搖。
半夏指揮著人,把東西一件一件的往望月軒送,
另外一份,已經給老夫人送過去了。
綰寧手上拿著君逸的信看著,眼底的笑意怎麼也掩蓋不住。
這個人,在她這裡,哪怕是寫信,也最多正經三句。
看完,她拿了筆,回了一封信,讓杜若交給影二。
杜若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綰寧又叫住她:
“讓影二替我傳句話,就說讓他們王爺好好吃藥。
”
杜若不明所以,點點頭,“好的小姐。
”
走到門口,綰寧又叫住她:
“把今兒早上的糕點都包一份,一起讓影二帶回去。
”
“好的小姐。
”
“每次影二來,小姐都會多說幾句,可是為何,也沒有見過他們。
”
綰寧詫異:“有嗎?
倒也沒有注意。
”
杜若點點頭。
綰寧想了想,搖頭:“大概是“二”這個字,比較憨厚。
”
她記得,前世也不知道是誰說出來的釋義,衍生出了很多種說法,怪有趣的。
“憨厚?
”
杜若琢磨著這個詞,也沒琢磨出來什麼意思。
聳聳肩,喃喃笑道:“那他這個排行倒是運氣好。
”
外頭,影二收到信又收到杜若傳的那些話,差點喜極而泣。
小心翼翼的把東西包好,馬不停蹄的回了府。
逸王府。
君逸看著屋子裡擺了滿滿一桌的糕點,還有影二帶回來的那些話,愣住。
隨即明白過來,臉上笑意一片。
房間裡,影二站在一側,不敢說話,直到君逸讓他退下,才如臨大赦,暗道:好險。
出來之後,心有餘悸,心中把綰寧謝了無數遍。
若不是這些糕點,他怕是又得小黑屋關幾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