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天才蒙蒙亮,國公府的過道上,便都掌上了燈。
老夫人早便起來,洗漱好,在前廳等著了。
之前每一年,宋淵要遠行,她都會起個大早來送他。
哪怕母子二人話少,並不交流,但是老夫人十年如一日,從來沒有間斷過,這一回也是如此。
宋淵出來,一見老夫人,心中感慨。
“母親不必相送,好好睡著就是。
”
這一次回來,宋淵和老夫人的關系好了許多,從前的一些誤會隔閡,因為綰寧的出現,都仿佛消失了。
如今說話的,就是一對普通不過的母子。
兒子遠行,母親相送,有些不舍的氣氛,都是親情的留戀。
老夫人讓張嬤嬤捧出來一個精緻的食盒。
“我睡覺少,差不多也該起來了,如今我隻得你一個兒子,你要遠行我不送送怎麼放心。
”
老夫人的話說得很慢,語氣裡藏著濃濃的不舍,聽得宋淵心裡酸澀,但是卻沒有表現出來。
老夫人看著食盒:“這是我給你準備的一些吃食,你在路上吃。
這個是湯,昨兒夜裡就燉上了,燉了三個時辰,味道正好,和這幾日做的不重樣。
宋淵嘆了口氣,這些東西一看就是老夫人親自動手熬的。
從前每年都是如此,往常他接過也不再多話,但今年心中總有些不忍,話也多了幾句,“母親不必勞心,這些都有下人去做。
”
老夫人笑了笑,“那怎麼能一樣呢?
你小時候說最愛喝我做的湯,
以後啊,也不知道還能再喝幾次。
”
宋淵:“母親莫說這樣的話,母親身子硬朗,一定能長命百歲。
”
老夫人笑了笑,也沒有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說,轉而囑咐道:
“路上小心,別記掛在家裡。
你交代的事,我也肯定會打聽清楚。
”
說到家裡,宋淵想到綰寧,眉頭微微皺起。
君逸現在不在世人目光之內,是因為他的腿疾,若到時候他出世,那麼國公府的存在,一定會讓君逸成為那兩位的眼中釘。
到時候,綰寧作為中間的連接,怕是不討好。
他心中想著,這件事可能妥善處置。
就在他愣怔間,外頭下人來報,
“大小姐來了。
”
隻見門外,綰寧身著夏衫,身上披了一塊披帛。
見綰寧過來,老夫人趕忙迎上去:
“我的兒,這更深露重的,你來做什麼,本就身子弱,著涼了可怎麼辦。
”
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
綰寧笑著挽上老夫人的手臂,“哪有祖母說的這麼弱,我都怕不敢出門了。
”
老夫人:“總之要注意些。
”
“是。
”
綰寧走向宋淵,讓杜若把東西送上來,“父親,這是女兒的一點心意,一些冬衣和靴子,雖不是女兒親手做的,但也是女兒的心意,還請父親笑納。
”
宋淵接過包袱,放在手中,竟覺得沉甸甸。
他頭一回收到自己女兒的東西,不免有些感慨,一時眼眶也熱熱的。
又想到眼前這人十有七九是自己和心愛女子的孩子,心中更是說不出的意味。
酸澀有之,欣慰有之,懷念有之……,一時百感交集,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一個大老爺們,在戰場上受一身傷都沒有掉過一滴淚,但是現在隻綰寧的一句話,心中就酸澀到不行。
躊躇了一會兒,穩了穩情緒才回道,“我收下了,多謝。
”
綰寧心中也有些感觸,
“父親客氣了,這是女兒應該做的。
”
宋淵點了點頭,不忍看綰寧,想著自己要走,還是擡頭看了一眼,而後對老夫人說道:
“母親,時候不早了,兒子該走了。
”
“寧兒,你是個好孩子,好好照顧祖母,父親在外,靠你在祖母跟前盡孝。
”
綰寧:“父親說的哪裡話,這是綰寧應該做的,父親放心,綰寧一定好好照顧祖母。
”
宋淵點了點頭,終沒有再說,對著老夫人一抱拳,向外走去。
老夫人看著宋淵轉身,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綰寧拍了拍老夫人的手,以示安慰。
“祖母,我去送送父親。
”
老夫人一時說不出話,隻點點頭。
綰寧腳步加快,跟了上去。
宋淵見綰寧跟上來,放慢腳步,
“寧兒不必送,外頭有將士在等。
”
綰寧嗯了一聲,“我隻送父親到門口。
”
宋淵擡頭看了看前頭廊下的燈火,“也好。
”
走了兩步,杜若把一路的下人都遣散了,綰寧才開口,
“父親這一去,萬萬保重!
父親的營地,是駐守西北邊境,防的是西涼。
西涼雖虎視眈眈,但不足為懼,隻要籌謀得當。
西涼大皇子野心勃勃,二皇子卻為人懦弱,不喜殺戮。
若父親能在合適之機,助二皇子一臂之力,可換得西北邊境百年安穩。
”
綰寧沒有賣關子,甚至沒有給宋淵反應的餘地,一股腦就都說了出來。
宋淵聽著綰寧這話,一陣心驚。
連忙四下查看,沒有發現人,才暗暗松了口氣。
他看向綰寧,“這是逸王殿下和你說的。
”
綰寧一介女子,前十六年從沒出過門,他不覺得綰寧會知道千裡之外的西涼之事,還知道的這麼清楚,言之鑿鑿。
他知道綰寧聰慧,但是這些消息卻需要強大的渠道才能得到準確,能知道得那麼清楚,還能來和他說,宋淵想當然的就以為是君逸的手筆。
綰寧:“是。
”
“逸王殿下讓女兒告知父親這件事,女兒是猶豫的。
女兒不希望父親因為女兒的原因,做出錯誤的決定。
然,若真是如此,可以換得百年和平,或許是好事。
不過,女兒不懂這些,也不知道好是不是真的好,或者是否要付出更大的代價,父親需要自己調查辨別。
女兒不希望父親做出錯誤決定,也不希望失去讓邊境百姓安穩的機會。
所以一切原原本本告知,父親自己做決定。
”
前世,西涼大皇子奪位,二皇子死於非命,邊境不穩,常年戰爭,宋淵心力交瘁。
這一次綰寧想要逆天改命,重新來過,就必須為西涼換一個王。
為了保證消息準確,她一直關注著收集西涼的消息,確實和上一世了解的一般無二。
二皇子懦弱,若是二皇子掌握了西涼的政權,那大周就可以趁機控制西涼。
控制住西涼的皇室,就可以保證西北邊境的和平,這件事無比重要。
宋淵似乎沒想到綰寧會這麼說,如此清醒,清楚明白的告訴他這些。
沒有幫君逸直接說服他,也沒有一味的逃避,而是站在中立的角度,告訴他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有可能對也有可能錯,他需要自己辨別。
宋淵十分欣慰,拍了拍綰寧的胳膊:
“好孩子,以前我還不放心,現在,完全不擔心了。
你告訴逸王,我知道了,我會查清楚,伺機而斷。
”
綰寧低頭:“是。
”
若西涼平穩,除了邊境和平,宋淵能少許多事。
將來北燕來犯,若用到西北軍支援,便沒有後顧之憂,君逸又多了一分保障。
從各方情況來說,從宋淵這裡入手,穩住西涼,都是一舉多得的事情。
綰寧這才毫不猶豫的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