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國公府,大約是下午申時。
馬車行駛在雪地裡,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車夫很穩,車輪也做了防滑鉤,沒有半點傾滑的跡像。
綰寧微微的倚在車壁上,窗子撩開一角,看著外頭的景色。
君逸過來握住她的手,“怎麼了?
”
綰寧搖搖頭:“就是想到父親要離開,有些傷感。
”
他的手放在手心中,大拇指細細的摩挲著她的手背。
“沒事的,這一次去也不是打仗,西涼那邊我們做了諸多安排,很快西境便會太平,西涼也會太平。
”
君逸知道,綰寧對李清雲有惻隱之心,說到這裡又多加了一句。
綰寧看向他,嗯了一聲。
“還有就是父親的個人之事。
國公府人丁凋零,我的祖父叔叔伯伯都戰死沙場,祖母自然很希望父親能開枝散葉。
今日我同父親說起這件事。
支持對不起我母親,反對對不起國公府,我告訴他,我隻希望他幸福。
父親是上戰場殺敵的人,應該深切的明白人性的殘酷和人命的脆弱。
對於這種事也會看得開一些。
我明確的能感覺到他對於這件事情的抗拒,要不然也不會一拖再拖這麼多年。
從前他跟祖母關系不好,能有這個理由在中間拖一拖。
但現在這份隔閡慢慢消失,他要直面這個問題無法逃避。
我覺得很難過,是明明父親並不願意,但卻又不得不如此。
我能理解他的不願意,也心疼他的不得已,想起來,便很難過。
”
君逸伸手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你母親那裡還沒有消息。
”
“嗯。
”
“船到橋頭自然直。
”
綰寧:“道理都明白,也不是想不開,就是想起來會覺得難過。
”
君逸握住她的手,沒有松開,腦中卻在想著一件事情。
五年前,大皇子君晟被牽連進巫蠱之事,差點連命都搭進去。
那時候,他想著無論如何起碼保住君晟一條命,便從各處著手查詢消息。
有一條,引起了他的注意,當時他並未在意,但現在想來,或許很有必要仔細查一查。
君逸低頭,看了一眼綰寧,到底沒有說出口。
想著還是等查出了結果再說。
綰寧:“他們明日走,我想去送送。
”
君逸:“也好,明日我陪你一起。
”
“嗯。
這一次去,等回來,應該會帶來好消息。
”
“是。
”
二人說了一路,直接回了逸王府。
綰寧有些興緻缺缺,君逸也沒有再多說別的,隻陪著她。
綰寧坐在椅榻上,看了幾本小話本,甚覺無趣,放在一側,閉目想著事情,沒想到竟沉沉睡了過去。
君逸就在一旁守著。
這一覺,綰寧睡到夜深。
醒來迷迷糊糊,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旁君逸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端了一杯茶過來,綰寧就著茶杯喝了,看到君逸才意識回籠。
“現在什麼時辰了?
”
君逸:“剛剛到亥時。
”
“那麼晚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
“看你睡得香,便想你多睡一會。
”
綰寧:“那你用過晚膳沒有?
”
君逸搖頭:“還沒。
”
綰寧從椅榻上坐起來,半夏和杜若沒過多久便端了吃食上來。
二人在桌前坐下,準備吃飯:“下回我就睡著,你便自己吃就是了,不用等著我。
”
君逸笑了笑,“你睡的時候,我也小憩了一會兒,正好我們晚上可以一塊說說話,睡晚一些。
”
明日有送禮的來,隻讓管家接了就是,我才新婚,不必早起也說得過去。
”
綰寧想到什麼面色一紅,嬌嗔的看了他一眼,隨即低頭喝湯。
君逸見她如此,隻覺得可愛,沒有多話。
二人用了晚膳,綰寧精神好了些。
還不等再坐下來,外面便傳來急報。
皇帝病危。
二人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綰寧表情嚴肅:“怎麼會這麼快?
”
據他們的了解,這毒厲害,如何也得十日半個月才有動靜,如今也隻才過了兩日而已。
君逸略想了想,飛快問道,“宮中可有什麼話傳出?
”
影衛:“沒有。
”
綰寧眉頭皺起。
皇帝病重,宮中卻沒有話傳出,那就說明:有人封鎖了消息。
君策,等不及了。
“晟王可有入宮。
”
“沒有?
”
君策要做什麼?
說他要在宮中直接弒君奪位,不太可能。
因為京中他的勢力太弱,哪怕他以此方法登基為帝,君逸和君晟也完全可以打著清君側的名號直接動手。
到了最後這一步,大家兵刃相見,窮圖匕現,拼的就是武力值的絕對碾壓。
又或者君策打著皇帝病重的消息,把君逸和君晟招入宮中,而後再趁其不備解決掉他們,如此他便沒有後顧之憂,甚至還能陷害君逸君晟。
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做最後的贏家。
且不說君逸和君晟不會去,就看現在,他居然也沒有這樣子做。
那說明這不是他的目的。
“可是要進宮?
”
君逸想了想,搖頭:“不必,再等一等。
”
綰寧嗯了一聲。
宮中沒有他們想保護的人,不冒進是最好的。
君逸當即交代,傳信去晟王府,
讓晟王稍安勿躁,等等消息,若沒有消息,那便等明日早朝時再一同入宮。
影衛領命退下。
君逸看向綰寧:“別著急,一切有我,隻要他敢動,我必定讓他再無翻身之日。
”
“嗯。
”
綰寧不想等了,這件事必須要有個結果。
君策不死,留著總是個禍害,而且他絕對不會是偃旗息鼓的性子。
眼下才過了兩日,就開始動作,她不知道君策具體要做什麼,但絕對不會是好事。
君逸:“嗯,一切我來安排。
”
綰寧點點頭,卻總感覺到莫名的不安,君逸讓杜若送了藥膳進來,藥膳裡加了助眠的藥物。
而後君逸陪著她一起聊了一會兒眼下的境況,很快綰寧便沉沉睡去了。
到次日一早,宮中都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君逸準備著上朝。
或許是心中記掛著事,君逸一起來綰寧便醒了。
“現在還早,你多睡一會兒。
”
綰寧直接從床上坐起來,搖了搖頭:
“不用,正好起來,一會兒去送父親和李清雲。
”
君逸微微皺眉,臉上露出些擔憂的神色,“讓杜若跟著,還有影衛們,一定要寸步不離。
”
綰寧點點頭,“我知道的。
”
君逸入宮,綰寧從床上起來。
半夏過來伺候洗漱,杜若送了早膳,綰寧心中想著事,一桌早膳也吃得沒滋沒味,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看著時間,半夏替綰寧加了一件厚披風,準備出門。
除了杜若,明面上帶了四個侍衛,暗處還有一隊影衛。
今日天陰沉沉的,既不下雨也不下雪,不是晴天,看起來陰沉沉的。
馬車直接去的城門口,宋淵已經在等著了,李清雲還沒有來。
宋淵一眼就看到了綰寧,心疼的迎上來。
“昨日就當送過了,今日便不必再來,那麼冷的天,你本來身子就不好。
”
宋淵嘴上說著這話,但眼睛裡的笑意,卻怎麼也掩藏不住。
綰寧:“隻是送一送,平日裡該出門也要出門,不來送一送,我不放心。
”
宋淵嘆了口氣:
“好好照顧好自己,別的都不用多想,身體是最重要的。
我都聽說了,可千萬別落下什麼病根。
”
“是,父親,我會注意。
”
綰寧一邊說著,一邊讓杜若遞來一個布包。
“這是我讓人給父親準備的吃食。
父親拿著在路上吃。
有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也得填飽肚子。
”
宋淵心下感動:“我也不是頭一回出門,行軍打仗,外出都是常事。
吃什麼都隨意的。
”
綰寧笑了笑,“父親常年在外,是沒辦法,如今能顧著,自然不能隨意了。
”
宋淵感慨:“那便多謝你一番心意。
”
綰寧看了四周一眼,往宋淵走近一步,低聲道:
“昨夜宮中秘密傳出陛下病重,父親可知道?
”
宋淵聽完一下變了臉色,“不知,怪不得今日早上我去辭行,才走到宮門口便被人攔了下來,說不必入宮。
可是有大事發生?
”
最近宋淵在京城中,各種事跡也有所耳聞。
突然傳出皇帝病重,朝臣卻不知道,定不正常。
綰寧:“目前還不知道具體,但可以肯定的是:策王不會坐以待斃。
父親這一路小心些,別讓人鑽了空子,盡量走官道,哪怕趕路也別冒險。
”
宋淵:“若真是他的手筆,應該不會在我身上浪費功夫。
如你所說,他要去的是北境,我去西境,完全不同方向,而且時間緊急,他怕是抽不出空在我身上浪費。
”
綰寧原本擔憂君策聲東擊西,想要在宋淵身上做文章,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關心則亂,到底擔憂。
這會聽宋淵這麼說,稍微放下心來,是啊,於情於理,從時間地理位置,還有宋淵在這件事情裡的參與程度,確實都不應該對宋淵下手。
“無論如何,父親小心一些,防人之心不可無。
”
“自然。
”
綰寧察覺到有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回過頭去看,就見西涼使臣的馬車往這邊駛來。
接著就見李清雲從馬車上跳下來,對綰寧行了一禮:“蘇小姐。
”
綰寧看了一眼周圍,這個點有很多老百姓進出城,有不少百姓望向這邊。
綰寧看她這禮行的別扭,也回了一個禮貌的笑容。
“二皇子一路小心,千萬保重。
”
李清雲點點頭。
綰寧沒再對她說什麼,而是走向她身後的邵寒。
邵寒嚇了一跳,趕緊拱手行禮,就聽到綰寧說:
“你身手好,保護好你家主子,好生護著她,別辜負她的信任。
”
邵寒低著頭,完全不敢擡起,聽到綰寧這話,鄭重的回答:
“邵寒為了二皇子萬死不辭。
若二皇子有事,我邵寒也絕不獨活。
”
綰寧看著他,表情並沒有表現太大波動,聽完他的話,開口道
“大家都好好的活著,你和你的主子,都好好的活著。
”
“是。
”
李清雲看著這一幕,眼眶忍不住就紅了。
昨日她們也說到了邵寒。
綰寧告訴她,相信人會有風險,但是還是有人可以相信。
等她回了西涼,會用到許多人,光靠一個人不行。
綰寧在幫她重拾對這個世界的信任。
她用馬車避開人,走近綰寧,低聲開口,語氣哽咽:
“姐姐,你說的我都記下了。
”
綰寧低頭,從懷中拿出一個平安符:
“這是半夏年節那日,去護國寺求的,求了許多,我也用不完,送你一個。
”
李清雲破涕而笑,看看綰寧又看看護身符,兩手接過,握在手心裡,然後小心翼翼放入懷中,“謝謝姐姐。
”
綰寧笑了笑,忍住眼中情緒,她從來不信這些死物,但是這一回,她真心實意的想要為李清雲期盼一份平安。
綰寧後退一步,跟他們拉開距離,行禮:
“父親,二皇子,一路平安。
”
宋淵點點頭,翻身上馬,李清雲走向馬車,隻幾步路,卻回頭看了又看。
等上了馬車,李清雲撩開車簾,馬車往前行駛,李清雲衝著外面說話:
“以後我會再來,希望能再見到蘇小姐。
”
“會的。
”
綰寧站在城牆下,看著馬蹄揚起一陣塵土。
見馬車走遠,又回頭上了城牆,目送著他們慢慢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綰寧看了許久,她真想再送他們一程,但是眼下多事之秋,她不能去冒這個險,為大家添麻煩。
杜若上前,“國公爺和二皇子已經走遠了,王妃娘娘,這兒風大,我們回去吧。
”
綰寧嘆了口氣,沒有動,站在城牆口,又看了一會兒。
寒風凜冽,冬日的風,讓人感覺到蕭索和涼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離別,綰寧的心裡,和這天氣一般,有些沉沉的。
“走吧,我們回去。
”
宮中應該有消息傳來了,她要看看君策究竟要做什麼。
她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再跟君策周旋,這最後一筆,便直接落下來吧。
杜若應聲,扶著綰寧就要往城牆下走。
這時,從她們身後走來一人。
“阿寧。
”
聽到這一聲,綰寧如遭雷擊,整個人頓住,而後緩緩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