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六年三月十五日,殿試開始,以楊慎為首的三百五十名進士領班進殿,殿試内容簡單,僅時務策一題,直到掌燈,考試結束,翌日讀卷官批閱,等三月十六日那天正式放榜。
其實會試結束,科舉考試算是基本結束了,殿試隻是确定這些人的名次罷了。
果真和張璁說的一樣,他是第三甲,當下被授予觀政進士,調南京學習。
那日一同前來的進士楊應奎則被外放到仁和縣,新任知縣,原知縣則在此次察舉之後升遷。
桂萼則被外放到南直隸丹徒縣為知縣。
而楊慎則不負所望,取得辛未科一甲第一名狀元,授編修入翰林院。
到這裡辛未科科舉算是徹底告一段落,而正德六年的察舉朝會也在三月二十那天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十三道監察禦史毛玉、南京六科給事中張叔安當先彙報本年察舉結果,其曰:“國家社稷,在自律也,在自強也,在忠君也,在乎百姓也,然則今有風氣不正、行為可恥之官,貪墨成風,屍位素餐,是當下臣子作風乎?
臣等劾奏參政寗舉、副使楊二和、薛英、史俊,佥事陳暐,知府陳威、李達、劉武臣、趙铎、曹琚、顧璘,治中韓纮,同知于茂,布政使李思明,參政羅列,參議茹銮、李恕,運使呂賢,知府餘穩、陳旦、董忱、楊簡、張什石,存禮皆貪暴!
參政尚衡,副使李麟、何宗理、蔡煉、胡希顔,參議匡翼之、沈文華、金山,佥事趙繼宗、王錦龍、霓金逵,知府喻敬、曹恕、趙鶴、王璟、蕭柯、劉昭、車梁、陳腆,皆不謹!
府尹孫春,知府瞿廷、陸坡,皆老疾!
參政杭濟,知府江昌,皆才力不及!
乞照例罷黜降調章下,吏部請會都察院定其去留以俟聖裁!
”
一串數目驚心的數據,單是讓人聽了便心寒,這些人所有的證據皆都有憑據,他們已經将材料遞交給了禮部和都察院,隻是等待着正德定奪。
而這其中大都是楊廷和集團的人,其實從另一個方面也可以看出楊廷和集團數目龐大到了什麼程度,說是觸目驚心一點都不為過,而這些僅僅是他楊廷和集團的冰山一角罷了。
楊廷和聽完毛玉這些彈劾,面色已經冰冷的如死水,他回過頭,淡淡的看着面色波瀾不驚的陳瑀一眼。
正德聽後臉色也不怎麼好,“着都察院都禦史洪鐘吏部尚書楊一清全權負責此事,三日後結果提交内閣和司禮監披紅。
”
等正德說罷後,楊廷和走出列班,朝堂萬般安靜,他的腳步仿佛是撩動戰争的号角一般,讓在場的人心生畏懼,這一次察舉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禮部聯合都察院幹的好事,這是一場針對楊廷和的察舉!
“皇上春秋正盛,勵精圖治,聖明如先聖。
不日前禮部之讨論經筵之事,臣覺惶恐,臣失職,未督陛下早中經筵,實乃渎職之罪。
”
他這句話說的很有水平,他知道正德不喜經筵,偏還要說出來,還要裝作自己失職。
偏這句話還帶上禮部,是禮部的提醒才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失職。
其實什麼失職,正德皇帝巴不得你這樣不管不問,現在正德恐怕把一腔怨恨全都給了禮部。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這一首如潤物細無聲的攻擊,矛頭直指禮部。
費宏看着陳瑀,意思是你要上了,百官可都等着你呢。
上朝之前,楊廷和早已經放出了話,今日禮部會勸谏陛下儲君之事,這讓費宏早已經騎虎難下,此刻又将矛頭給了禮部,若是禮部說話稍有不慎,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陳瑀之前也和費宏讨論過這件事,為何内閣讓禮部進谏禮部就一定要照做?
費宏和陳瑀解釋過這件事,知曉後果之後,陳瑀才感覺到茲事體大。
道理很簡單,無外乎就是禮法和天下讀書人,當楊廷和将話放出去,當天下讀書人群體知道這件事之後,他們就不得不做這件事了。
明朝以讀書人控天下,即便是陳瑀集團,也不伐都是讀書人,他們都是站在國家正統的道德點上,身為禮部的人,勸谏立儲是你分内之事,他們不管你究竟有什麼難處,隻要你不做,他們就會罵,甚至把你祖宗十八代都罵了進去。
這樣一來,也不伐有陳瑀集團的人會倒戈,這些影響都是陳瑀不願意見到的。
其實這件事就是楊廷和一個陽謀,你做了,以正德的脾氣,或許不會立刻将你怎麼樣,但即便是寵臣陳瑀,在他心中地位也會一點點下降。
你不做,可以,讀書人這個團體你得罪不起,每天想個辦法編排你,别說你一個三品禮部侍郎,君可知當年李東陽被他的學生罵成何樣?
或許你覺得背負幾個罵名無礙,行的正坐得端就可以了。
錯,大錯特錯,陳瑀想要施展後面政治抱負,離不開這些讀書人的支持!
思襯良久後,陳瑀出班列道:“皇上,臣有事啟奏。
”
正德已經好久沒見過陳瑀,心中也甚是懷念,這小子從來不在朝堂言語,今天這是吹了什麼風,竟然主動出列奏事。
“卿家何事啊?
”看不出正德什麼心情,不過經過楊廷和适才的一番話語,怕是他對禮部也有點看法了。
“下洞啟聖心勵精,新政大奸已去,群弊漸消,孝理方隆,仁恩誕布,天下之人欣欣相告,皆以為太平之治指日可緻也,但事有關于國家社稷至重至大者,臣等若知而不言言而不盡,則是緘默容身因循誤國,生無以報……”
“說重點!
”
“哦,陛下,您這麼大了是不是要考慮要個孩子?
”陳瑀道。
“噗嗤……”本來是個沉重的話題,被這小子這樣一說,怎麼聽怎麼覺得好笑,就連朝堂一些人也忍俊不禁。
“關你……”正德差點失口說了句關你屁事,不過還是正了正衣冠,然後嚴肅的道,“朕知道了,這些事爾還是少操心為好,北方劉六劉七造反,九邊鞑子時常侵擾,江南大雪災厄,土司多有反心,這些事你不去想辦法,卻為何關心朕私人問題?
”
楊廷和集團見機會來了,頓時有給事中上奏道:“微臣甚是同意陛下所言,陳大人理應為國考慮,而不是整日思襯這些,這豈是禮部所為?
臣參奏陳瑀渎職之罪。
”
“是也,陛下過雙十不久,醉心政事,日夜操勞,當以國家為主!
”
呵,這些睜着眼的瞎話,也虧得你們能想得出來,醉心政事?
醉心怎麼玩吧!
日夜操勞,把勞字去了,陳瑀倒是可以接受。
楊廷和也出班道:“陳大人,此話是否有些欠考慮了呀?
”
這幾個給事中這麼一說,正德立刻眉開眼笑,心中對這幾個給事中多了幾分好感,反倒是陳瑀……
這家夥笑什麼?
喂,你是認真勸谏的嘛?
誰知陳瑀對正德眨了眨眼睛,然後高聲道:“給事中說的甚是道理,臣覺悟太低,經過一番思考,臣認為楊大人說的是,臣确實欠考慮,臣有罪,日後此事全聽楊大人做主!
”
楊廷和本還笑眯眯的,他以為這般之後,他和陳瑀在正德心中的地位會稍稍有些轉變,可是他媽的,這小子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别人的文官都是鐵骨铮铮,可是你他娘的怎麼這麼快就叛變?
不但如此,還他媽的反過來将了老子一軍。
什麼叫此事以後全聽老夫做主?
這小子心究竟有多歹毒,這是将矛頭都指給了老子了啊!
楊廷和現在一肚子氣,偏還不知道怎麼發作,狠狠的瞪着陳瑀,像個蛤蟆一般。
吏部尚書楊一清先前也是為陳瑀捏了一把汗,誰不知道前吏部尚書和刑部尚書之事才發生不久。
不過現在,他是真的對陳瑀佩服的五體投地,這簡直就是四兩撥千斤,看似無解且對自己絕對無利的陽謀,竟然就這麼生生的給楊廷和還了回去?
而且作風一模一樣,就是陽謀,就是讓你眼睜睜的知道他的計劃,可是偏你根本無可奈何!
陳瑀說完,還沖着正德笑了笑,露出一個大家都懂的笑容,這笑容在正德眼中理解就不一樣了。
原來這小子是用心良苦啊,知道朕為此事發愁,他這是徹底給朕解決了麻煩了,從此以後看楊廷和他們還有沒有臉勸谏,今天的話可都被你們說完了,哈哈,陳瑀這家夥幹的漂亮啊!
什麼叫偷雞不成蝕把米,現在楊廷和就是這種感覺,整個人猶如吃了蒼蠅一般,惡心極了,媽的,搬石頭把自己腳砸了!
好,好你個陳廷玉,不着急,咱們先不着急,好戲還在後面呢,我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