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天氣如女子的心,說變就變,本還晴空萬裡,緊接着便陰雲密布,一陣狂風呼過,暴雨卷着黑風呼啦啦的變下了起來。
沈飛趕緊将鬥笠和蓑衣穿了起來,馬車在坑坑窪窪的官道上緩慢前行。
馬車内,陳瑀掀開轎簾,雨水潲入車内,肆意的拍打着陳瑀的臉龐,官道上偶爾可見幾個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的漢子,手中拎着竹制編籃,隐約可見内有幾位鯉魚。
未幾後,陳瑀擱下窗簾,縱然如此,臉上的陰霾卻也沒有散去。
房小梅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柔聲道:“其實做個白戶也挺好的,看花開花落,賞良田萬裡,尋常鄉間小陌,感天地曠遠,忘卻一切煩惱,不也是一樁妙事麼?
”
陳瑀癡癡的看着他,抓住她的手,良久後才道:“以前為官,總是抽不出一點點時間,如今甚好,回去咱們便把婚結了,然後生他十幾二十個娃娃玩。
”
“去你的!
我又不是豬!
”房小梅說着說着,眼中竟然含了淚花,這些日子一直是房小梅在他身旁安慰他鼓勵他,他從來沒有想過房小梅的心思,心中也是萬般愧疚,尤其是看到她竟然哭了。
陳瑀将她摟在懷裡,柔聲道:“這些日子着實委屈了你,無名無分的跟了我這麼長的時日,朝堂紛争,爾虞我詐,早已經掏空了我的心思,卻從沒有考慮過你的心思,對不起。
”
房小梅伸出葇荑,捂住了他的嘴,“奴家願意的,奴家不願意聽郎君說對不起。
”
“大人,前面好像出了什麼事,将官道堵住了。
”沈飛回頭對馬車内的陳瑀道,一時間到還沒有改口,仍舊叫着大人。
“以後不要叫大人了,已經被罷了官,叫什麼大人?
我比你大,若是不嫌棄,叫一聲大哥吧。
”陳瑀道,“前面到什麼地帶了。
”
“直隸鎮江府丹徒縣。
”沈飛說起這個地帶,聲音中竟然帶了幾分興奮,就連馬車内房小梅也聽出異常,悄聲問陳瑀道,“沈飛是不是有愛人在這裡?
”
額,沈兄啊,這個可不能怪我了,要怪就怪我這娘子實在太過妖孽,陳瑀沒有理會房小梅,但是房小梅何等聰穎,頓時了然。
“先過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陳瑀說了聲,沈飛便繼續驅馬前進。
丹徒縣,是楊一清的故裡,在離别之際,陳瑀曾經問過楊一清對沈飛的看法,楊一清倒是很喜歡這個年輕人,有勇有謀一表人才,而且為人忠厚。
也就是在陳瑀被罷官不久前,定國公之子徐延功和楊若兮前來丹徒省親,這也是沈飛之所以興奮的緣由。
幾人緩緩的來到了官道被堵的地方,陳瑀從馬車前端掀開簾子,隻見前面堵了不少人,還有一部分衙役在驅散百姓。
陳瑀讓沈飛前去問問情況。
片刻後沈飛跑了回來,臉上早已經被暴雨打濕,他眯着眼睛道:“大人,前方橋梁被暴雨淹了,官道過不去了,衙役說要過去必須從那邊的小道,可是小道逼仄,馬車過不去,看來我們要步行了。
”
陳瑀點了點頭,這種暴雨天氣,打着油紙傘那不是浪漫,那叫做傻吊。
陳瑀看了看即将入夜的天色,趕緊和房小梅換上蓑衣鬥笠,三人下了馬車,便準備朝小道而去。
就在這時,身後又來了一輛馬車,馬車上小厮下車詢問前方情況後,那馬車上也下來幾人。
沈飛這一看,眼珠子差點沒掉了下來,這便是緣分麼?
後面那輛馬車下來的居然是楊若兮和徐延功。
隻是楊若兮的臉色不是太好,而徐延功也全然不顧身後的楊若兮,手執蓑衣鬥笠,匆忙的換了上去,顯然他們出門匆忙,沒有來得及準備雨具,趕車的轎夫隻能置身在暴雨中,而那楊若兮卻打起了油紙傘。
這油紙傘本是遮陽所用,現在這個時候想要擋住暴雨那是不可能的,隻是片刻,她的裙擺便全被打濕了。
“還有多餘的一套雨具,給她送過去吧。
”陳瑀對沈飛道。
沈飛躊躇不前,顯得有些猶豫,心中萬般掙紮。
“那男子卻也沒有一點紳士風度,唯一的一套雨具竟然自己穿了上去,這女子嫁給這男子,怕生活的也不開心。
”房小梅道,“怎生的看起來有點兒像楊一清楊大人?
”
“娘子聰慧,我在京師去過楊大人家中,恰巧見過她一面,她正是楊一清之女楊若兮。
”陳瑀歎道,“政治聯姻,哪有什麼開心不開心之說,如果嫁了一個不愛之人,這每日活的……”
陳瑀話還沒有說完,沈飛便拿着雨具緩緩的朝楊若兮走去。
待沈飛離開後,房小梅才嗔怒的看了一眼陳瑀,悠悠的道,“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你們男人啊!
”
“額,哪有什麼事瞞着你,這些事兒隻是不說,可不是瞞着,這興緻惡劣了啊!
”陳瑀道。
“看得出來楊若兮過的不開心,你看他眉宇間那股子煩悶就知曉了,而那男子明顯也不喜楊小姐,硬是拼湊在一塊,隻會讓二人郁郁寡歡罷了。
”
他二人這邊說話,那邊沈飛已經走了過去,楊若兮見到沈飛眼中滿是驚訝,眉宇間不自覺劃過一絲歡喜,隻是片刻消散,然後裝作陌生人一般。
“站住,你是做什麼的!
”趕車的馬夫看來也不是那麼簡單,怕是徐家的侍衛之類的。
馬夫的話引起了徐延功的注意,他回過頭,見一個俊俏男子想要接近楊若兮,眉宇間劃過一絲陰鸷,腳下踩着雨水走了過來,問道:“你是何人?
”
“哦,過路的。
”沈飛淡淡的道,“暴雨這般大,我見小娘子手執油紙傘,卻擋不住風雨,恰巧我等這多了一套雨具,便相贈送。
”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走吧,這雨具我們不要。
”徐延功不悅的道。
以前陳瑀沒有仔細觀察過楊若兮,現在才得以細觀,她生的卻并不是貌美,和房小梅比起來就遜色了很多,但是她骨子裡帶有一絲恬然,輪廓上也找不出什麼明顯的違和,是标準的明朝女子。
陳瑀見狀,便走了過來,“楊小姐,雨具便拿着吧,雨下這麼大,若是得了風寒,我怎能對得起楊大人?
”
“你是何人?
為何認識我娘子?
”徐延功在一旁打量這俊俏的年輕人,然後又看了看楊若兮,心中頓時了然,眼色變的淩厲起來。
這厮的心竟然這般的多疑,跟着他果真是受罪啊!
“他是你娘子啊?
”陳瑀恍然大悟,“再下在京師和楊大人關系不錯,贈送楊小姐雨具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
徐延功見陳瑀沒有回答問題,翻過看瞪着楊若兮,語氣不善的道:“他是誰?
”
“夫君莫要誤會。
”她說話時擡起了頭,眼神無意間瞥了瞥沈飛,搖了搖頭,然後道:“這是陳瑀陳大人。
”
“陳瑀?
哦,什麼大人?
白身一個罷了!
”徐延功對陳瑀的态度不是很好,其實早些日子他們就有過節,尤其是陳瑀一系列的改革,早已經觸碰到這些皇親國戚的利益,他們怎麼能對陳瑀好起來?
他随手接過陳瑀的蓑衣鬥笠,然後朝樹叢中扔了過去,“喪家之犬,管好自己吧!
”
他說罷,便當先走了,片刻後回過頭,“怎麼?
你莫不是還想和他過日子?
”
楊若兮抱歉的對陳瑀笑了笑,然後緊緊跟着徐延功離開了。
雨水打濕了他的對襟衫,暴風中她縮了縮身子,背影看上去那麼的孤單蕭條。
“大人,你放開我,看我不去撕爛那厮的嘴!
”陳瑀還沒有動怒,沈飛卻已經怒發沖冠,或是為了楊若兮或是為了陳瑀。
“算了吧。
”陳瑀搖了搖頭,“現在畢竟是白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要生事端了。
”
房小梅也歎了口氣,“想不到楊大人的女兒竟然這般受氣,也不知道楊大人聽到後會有什麼反應,這可是他的獨女啊。
”
“怕聽後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吧,苦了楊小姐了,生了兩個女兒,在家中怕也不怎麼受待見。
”陳瑀苦笑道,“政治聯姻,能有幾個是幸福的,全憑運氣罷了。
”
二人這般說着話,卻沒有發現,不知何時,沈飛雙拳已經緊緊的握在了一起,眼中露出堅定的神色!
出了官道後,這小道便是十分的難走,陳瑀三人緊随徐延功朝丹徒縣而去。
小道路滑,有幾次他們差點摔倒。
可是前面楊若兮就不同了,她狠狠的摔了下去,滿身泥濘,那徐延功隻是淡淡的看她一眼,甚至沒說一句話,扭頭便繼續前行。
看得出來楊若兮摔的不輕,半晌也沒有爬起來,那衛士想要去攙扶楊若兮,不過最終還是跟着徐延功去了。
“這種人渣!
”陳瑀看的也有些憤怒了,他不反對政治婚姻,不反對包辦婚姻,他相信,相處下來之後,總是會有感情的,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好歹夫妻一場,想不到徐延功竟然狠心到這種程度。
沈飛急忙上前攙扶楊若兮。
楊若兮想要甩開沈飛,可是沈飛卻如何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