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陳瑀的身子終于好了點,天剛蒙蒙亮,他起身掌了燈,走到窗子邊打開了窗戶,寒氣襲來,他裹了裹上衣的領子。
待通了一會風後,又關了窗子,走到火爐邊,抱起通鑒便看了起來。
這是陳瑀的習慣,他每日總是會起的很早,看書、鍛煉,直到太陽升起。
通鑒看了一會,便放了下去,然後揉了揉眉頭,看着一旁内廠送來的情報,仔細的翻了起來。
以前房小梅在身旁的時候,他可以不用操心這些事,她總是可以将内廠所有重要的情報歸類彙總,然後一一彙報給陳瑀。
習慣了她在身旁,現在突然自己看這些雜亂無章的情報,倒是有點費腦子了。
随意翻了幾本,大都是一些地方官貪污受賄的,隻要金額不是巨大,沒有官官勾結,偶爾的貪污陳瑀也是可以接受。
各地方官的俸祿本就不多,還要養一群胥吏,沒有一點額外的收入這也不切實際。
看着看着,突然眉頭皺了起來,這一本情報刊是關于馬中錫的,說霸州那夥流賊已經開始南下,現在河北、山東等很大一帶漸漸的被他們洗劫一番,就連河南也已經開始有很少一部分被這部分流寇攻陷。
而馬中錫依舊每日和劉家兄弟一同出入吃喝,那劉家兄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為之,路過故城馬都堂家卻不侵害。
陳瑀的政治嗅覺和敏感性是十分強烈的,他揉了揉頭,這個馬中錫,看他的履曆不像是這樣沒頭腦的人啊!
難怪幾次升遷幾次又貶谪,當初走的時候楊一清讓你以招降為主,這策略本沒有錯,可是你這樣做豈不是讓朝廷,尤其是當初懷恨在心的楊廷和落了口實?
而如今更加是證據确鑿,楊廷和那老匹夫想要動你,保都保不住,官丢了都是小事,說不得诏獄一入,命都沒了!
将這個刊子抽了出來,寫好批準之後放在一旁,然後繼續看下去。
當看到南直隸的刊子之後,他便開始認真起來,這封刊子也正是他相看的。
錢鳳躍,成化十年中舉,後不得進,熬了二三十年的光陰,能坐上鹽運副使的位置,也确實是有些本事的,而且這錢鳳躍沒有屬于任何的派系,這樣的人能混到這個地位,那真的是人精中的人精。
其有三子一女,在上次流寇之變中全部死于非命,現查其還有一女尚在人間,其名錢冬菲,此時在府衙牢獄,有内廠保護,暫無大礙。
出了這種莫名其妙,且十分不合理的案子的時候,陳瑀早已經和内廠說過解決的辦法。
且不論這案子的其他一點,單說流民之亂,這是官面給出的解釋,可是仔細思考就知曉這絕不合理。
遇到這種事,陳瑀總是會讓内廠将前後發生的若幹事全都找出來,一并彙總到刊子上來。
起初沈飛他們還不知何意,但偏偏許多案子就是因為陳瑀這幾句話水落石出!
在錢副使死之前,南直隸發生過一件奇怪的事,南京織造乞領過長蘆鹽三萬兩千引,原因是替邊軍申領,當時巡鹽衙門盤诘過此事,不過都被壓了下去,事情最後就這樣不了了之,邊軍那邊也沒有反饋過來有人私吞鹽引。
而這件事發生之後不久,錢家就慘遭了滅門。
三萬兩千引,按正德年間換算,一引鹽引大緻為一百斤正鹽左右,也就相當于三百萬零兩千斤正鹽,折算成白銀大概三萬兩千兩。
這個規模已經算是很大了。
自明初開中法施行之後,許多山西人以糧食輸送北邊,一石糧可得一鹽引,而當時商人支鹽是按照年限資曆和鹽引編号為先後順序,而不是按照銷售順序領取的,所以有明一代“商人自永樂中候支鹽,祖孫祖代不得者多不勝數。
”
由于明初山西商人手中握有許多鹽引,偏這種鹽引可流傳後世,所以到了中後期,兩淮、湖廣、浙江、長蘆等鹽多都為山西商人所得。
他們得了官鹽之後,以此控制市場上食鹽供給,操控鹽價,從中抽取暴利。
明中期,國家财政收入,大概百分之五十以上來自課鹽,而山西商人這一舉措非但擾亂了國家宏觀調控的能力,更加是敗壞了市場秩序,導緻私鹽橫生,國家财政收入驟減。
雖然國家對私鹽的打擊力度很大,可是在暴利面前,許多人甘願铤而走險,官商勾結之事多不勝數。
即便不官商勾結,雁過拔毛之事也是屢見不鮮。
這種大規模程度的貪墨是陳瑀受不了的,他可以允許貪污,但是私鹽橫行,給國家帶來了不可逆的災難,山西那群老匹夫他也是時候要整治一番了!
他也知道,這其中的難度比在東南開海禁以及推廣六事疏和一條鞭難多了,這裡面關系着大批山西人以及兩廣兩淮的衆多官員,一旦他點了一條線,說不得會有爆炸的結果等着他。
可縱然如此,他還是決定要去試一試,“宗室祿米”那麼艱難的國家弊端他都力挽狂瀾的解決了,難道會在這栽了麼?
當然,這些都是年關後才要考慮的事,正德六年看樣子也不是那麼好過的!
眼下南京織造領了長蘆這三萬兩千鹽引是不是也是和私鹽有關?
這點還需要内廠去查。
但是他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鹽運副使錢鳳躍之死決計和這件事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天漸漸的亮了起來,陳瑀将書桌邊的煤油燈吹熄,又一次将窗子打開,冷風鋪面而來,他背着手,望着天邊漸漸要升起的一輪紅日。
旭日初升,明了寒雪萬家。
青煙袅袅,白了誰家青絲。
當錢冬菲在南京南街肆給他那一個包子起,當那不計功名不談名利的淡淡一笑時,陳瑀就決定要幫助她,他說過他會報答她的。
不管是考慮到感情情面也好,國家利益層面也罷,轉運副使錢鳳躍的事他一定要調查清楚。
這件事也隻不過是陳瑀打開政治鬥争的一個号角罷了,他的目标不僅是山西那群商人,也不僅是楊廷和,處于更多的或者是第一時間考慮的也不過隻是為了一個無助的女子還一個公道罷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他始終是不相信這句話的,事情的發展沒有一個定數,所有的轉折都是人為在操控!
“大人,您這麼早就起了?
”沈飛見陳瑀的窗子是打開的,所以這才走了過來。
陳瑀點了點頭,接過沈飛遞過來的早茶,“平常睡眠就不是太好。
對了,京師有人過來了麼?
”
“現在所有給事中等人都已經歸家,不過十三道禦史毛玉就在南直隸,内廠已經發文,他現在正在從鎮江府趕過來,預計傍晚能到南京。
”
“孔令山請過來了麼?
”陳瑀問道。
“嗯,一大早就帶過來了,現在就在客棧内,要不要見一見?
”
“嗯。
錢冬菲那邊一定要照顧好,我怕府衙的人會在牢獄内出什麼幺蛾子,酒食之類的一定要把關!
”
“曉得,在裡面的内廠校尉對這些事是門清,您放心,若是嫂子出點事,我沈飛提頭來見。
”
“嗯。
嗯?
什麼嫂子?
滾,少瞎扯!
”陳瑀怒道:“你看本官像是情聖嘛?
本官隻是打抱不平罷了!
”
“是是,不過嫂子……哦,錢姑娘确實也是水靈的很,而且個性也是倔強要強,不過心裡确實善良異常,這樣的女子大人不考慮下?
”
“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連她什麼性格都打聽出來了?
”陳瑀疑惑的看着沈飛。
“哦,我就是看看适合不适合大人,給大人探探路,這不查還好,一查,啧啧,這姑娘還真不賴,反正您這家裡也有好幾個了,李梓棋、黃婉、房大人,哦,河北崔紅玉也算,所謂多一個不多,少一個可惜。
”
“靠!
少和本官瞎扯淡,本官還沒有成親好嗎?
搞這麼多绯聞是不是不太好?
”
“大人,全國各地的官員可都知道您好色,正德五年十月份到十二月份,單給你送女子的數量已經高達驚人的一千餘人了。
”
“彼其娘之,這麼多?
我怎麼一個沒看到?
呸,都他娘的誰說老子好色的!
”
“呵呵!
”沈飛笑的很難看,好色不好色不敢說,多情是肯定的!
“全都被房大人退回去了,她說以後誰若是敢給你送女子,一律讓内緝事廠去查作風,所以那些官員才作罷的!
”
“什麼亂七八糟的。
”陳瑀擺了擺袖子:“帶我去見孔令山。
”
陳瑀背着手離開了,雄赳赳氣昂昂,看樣子對沈飛十分的不屑,隻是半路呢喃道:“想不到那錢冬菲還真的挺不賴的,長的嘛……呸!
什麼對什麼。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