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漸漸駛來,碼頭上的人越來越多,這是正德五年最後一班從京師出發的商船。
本來陳瑀打算乘官船,不過想了想,最後還是坐了商船,很多時政和民事隻有從這裡才能聽到最真實的一面。
他身旁也隻有房小梅和緻末二人,待船駛過來之後,三日很快上了船隻,外面風實在太大,幾個人早早的跑到船艙内取暖。
這一船人,大多都是從全國各地來京畿附近做生意的商人,年關将近,大包小包的也是多不勝數的朝老家帶,頗有種錦衣還鄉的感覺。
大緻到了正午時分,商船便緩緩的從京師碼頭開動起來,沿着運河一路南下。
難得能欣賞沿途美景,吃過晚飯之後,船隻上也漸漸的掌起了點點燈光,倒映在水面上,美輪美奂。
船艙外很少有人,實在是由于天氣太過寒冷,大夥大都願意在船艙内胡天海地的高談闊論,不過都是一些沒有營養的話題,大都是這些商人談論一年的戰果。
陳瑀對這些倒是不怎麼感興趣,披了件披風便走到甲闆上。
大雪已經停了,這個天氣最怕就是湖面結冰,索性運河夠寬,河中央部分倒是不會結冰。
本想着出來吹個風便進入船艙,在甲闆站了片刻之後,總是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可是一時間也想不清楚。
漸漸的步入午夜,船艙外面狂風呼嘯,湖面寬廣,更讓人覺得寒冷,四周步入了一望無際的黑暗,仿佛預示着什麼不好的事将要發生。
就在這個時候陳瑀突然打了個冷顫,腦子裡那一個畫面一閃而過,他終于意識到那裡不對勁了,想到這裡,冷汗直流。
急忙邁着腳步要步入船艙,可是剛一回首,身後幾個人便堵住了他的去路。
“發現的還挺快的。
”說話的是個女子,她身材偏瘦弱,此刻眼神和适才一同吃飯時那種柔弱判若兩人,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膽寒的狠辣!
陳瑀适才總是覺得這一過程有什麼不對勁,現在他終于明白了,就是這個女子!
開始步入船艙的時候,大家都自我介紹了一下,路途很是遙遠,所以大家事先熟悉下這是很正常的,當時這個女子說自己姓林來自福建農村,進京是來做生意的,而且做的是麻油生意。
由于适才船艙上的人太多,陳瑀也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細節,現在他終于醒悟過來了。
如果這個女子真的是做麻油的,決計不會這麼細皮嫩肉,做這種生意的人很好辨認,他們身上總是會帶着油香,而且淨手的時候,無論如何,水中也會沾染一點油脂,即便她之前洗的在幹淨,隻要長期接觸這個,不可能沒有一點油垢。
可是這個女子非但沒有,在淨手的時候,陳瑀分明見到她虎口上有老繭,這種老繭軍中很容易見到,那是一種常年使用兵器磨成的。
沒有個幾年幾十年,決計不會有這種老繭,可是這個做生意的女子怎麼可能會有?
“福建折家?
”陳瑀望着那個女子和身後幾個漢子,倒是并沒有一點懼怕的意思。
“陳大人就是厲害啊,翻手間便能讓人家破人亡,起初伯伯們說您是一頭蟄伏的老虎,大家都不肯相信,因為在我林家眼中,你不過是任由我們擺布的綿羊罷了,想不到當你獠牙露出來的時候竟然那麼的可怕!
”
“全國将近三百多條人命,就是因為你一句話,全部死于非命!
”說到這裡,那個女子眼中已經布滿了淚花,“狗賊,今日若不為我林家讨回一個公道,我折秀蓉便以死來對列祖列宗!
”
東南閩商折家,在陳瑀要整治東南的時候,他們在陳瑀的眼中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文官的鬥争有時候也是那麼龌蹉和下流,陳瑀不會自诩清高,這些事他做了就是做了,他不會為了保命而否認什麼,那樣隻會讓别人笑話。
“你不用看了!
”見陳瑀望着船艙,那折秀蓉道:“晚飯已經被我們下了藥,他們全都睡着了,沒人能救你,你可還有話說?
”
陳瑀搖了搖頭,淡淡的道:“三百多條命麼?
有三百多條!
”
“狗賊,莫不是不承認?
”
“師姐,與這狗官啰嗦甚,一刀斬了便是!
”她身旁有個俊秀的小夥子言語不善的道。
陳瑀望着他們,半晌也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那從容淡定,甚至冷靜到可怕的表情讓他們竟不自覺的生出一絲懼怕來。
“休要想什麼歪主意,沒人救的了你,本姑娘不會像你那麼無恥,今天你若是打赢我,我今日便可以放你一馬!
”
“師姐!
”
“但是日後還是會殺了你,我林家三百多條命,是要你皿債皿償到底的!
”折秀蓉道:“來吧!
”
陳瑀笑了笑,白淨的面皮看不出一絲害怕,任誰也知道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隻是這厮年紀輕輕城府和膽識便能到這個程度,着實讓人佩服。
陳瑀道:“不用了,不想打,也打不過你。
我是個文官,你讓我動動腦子還可以,可是這打架就不在行了。
”
“東南要平穩,折家就必須要滅掉,我給過他們機會,可是折開勳沒有珍惜。
”陳瑀道:“有些事你不會懂的,這都是一些勾心鬥角的事,不說也罷,但是要想大明穩健的發展,折家必須要讓路!
”
“既然他們不讓,我隻能用自己的辦法去清理了。
如果我不這麼做,别說三百條,大明損失的可能就是三十萬甚至三百萬沿海百姓的性命!
”
“在市舶提舉司開後,折家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我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我知道你們是武術世家,我本以為學武的,或多或少都會帶把子,帶點皿性,可是我錯了。
”
“當我看到東南水軍疲弱的甚至被幾個倭寇追着跑的時候,我就知道,折家不能要了。
”陳瑀望着不遠處的湖面,繼續慢悠悠的道:“朝廷給沿海衛軍費其實是夠的,可是這些錢真正到那些衛兵手上甚至隻要一兩辣椒?
”
陳瑀笑了笑:“衛所的守衛是十幾歲的孩子和六七十歲的老人,東南每個衛所定制五千人,可是我看到的五百人都不到,那些軍饷去了哪裡?
”
“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折家這種行為,如果有一天倭寇來犯,結果會是什麼樣子的?
”
“倭寇?
這些年都沒有來過,怎麼會有倭寇!
”
“呵呵,就是很多官都和你想法一樣,所以才會出現那種悲劇。
”陳瑀這句話更像是在和自己說,他看了一眼折秀蓉,然後繼續道:“如果我沒有記錯,我隻是流放折開勳三千裡,至于後面料理折家人的事,我有參與,這個不否認,但是後面的我就不再管了,福建現在還在林元甫手上。
”
“狗官,你休要将此事嫁禍給林伯伯!
”折秀蓉陡然出了殺氣,“感做不敢當的孬種!
”
呵,林元甫這老狐狸倒真是好算計,除掉福建折家所有勢力,想要獨自吃了折家,這個老狐狸漸漸的變成了一隻老虎,不可不防啊!
福建在陳瑀眼中和浙江一樣重要,雖然現在沿海軍事守衛已經交給了魏文禮,可是這些沿海的官商大鳄他始終沒有辦法清除。
不過自從海禁開了之後,他們應該嘗到了不少甜頭,如果真的出了倭患,他們決計不會像後來對付朱纨那樣對付陳瑀,這一點他很還是放心的。
海禁是陳瑀開的,所以他一定要将沿海的軍事權控制在自己手上,如果這個稍微有什麼閃失,如果倭寇真的登陸,折開勳那群人根本就不夠人家看的,到時候下場就不是陳瑀死那麼簡單了。
陳瑀可以死,但是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沿海策略決計不能這麼丢了,所以折開勳那些人必須要除掉!
“到也沒有敢做不敢當,折家也算是因為我滅亡的,如果站在報仇這個個人層面上來說,我沒有異議,改革是要死人的,大明要前進,總有些人要犧牲。
”
“你承認了?
好!
”折秀蓉拍了拍手,“今夜誰都救不了你,拿命來!
”
現在這個情境下,還真的沒有人能救得了陳瑀,隻是他現在還不能死,所以就在折秀蓉說完後,他便一頭跳入了運河内。
寒冬的天,河水冰涼刺骨,陳瑀隻感覺深入骨髓的寒冷,但是現在他不能停下,他知道一旦他放棄了求生的念頭,肯定是沒有生還的可能。
在刺骨的水中,他拼命的遊着,索性他的水性還不錯,又因為是黑夜的緣故,船上的人也很難看到他的方位,在湖面上找了一個木樁,趴在上面,便朝着兩岸的方位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