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興奮了,加入鐵木營不僅能分地,還實打實地有人護着,王二牛和他的莊稼客一股腦兒全都起了誓。
起誓的人絡繹不絕,賈道士在旁邊不停地敲邊鼓:“一百畝田地、一百畝草場、二畝莊基地!
今天是鐵木營成立第一天,千載難逢的大喜事!
起過誓的趕緊回去通知其他人,明天就沒有這好事了!
”
小首領們眼看着手下棄自己而去,有了馬三的前車之鑒,敢怒不敢言。
更有光棍的,幹脆一咬牙一跺腳,自己也宣誓加入鐵木營算了。
……
奶娃在人流中,好不容易擠到孫一面前,“爺,有人托我問一句,賤戶能不能起誓?
”
明朝的百姓分為民﹑軍﹑匠﹑醫﹑陰陽諸戶,世代相襲。
這些戶籍中,種田的是“民戶”,身份等級最高。
“軍戶”和“匠戶”受盤剝較重,喪失了部分自由,有些奴隸的成分。
比軍戶和匠戶還不如的是“賤戶”。
賤戶是因為祖上犯罪,被發配永世為奴,社會地位簡直就是負數,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們。
樹林子中的陝西流民,除了大量的軍戶,還有一些逃亡的賤戶。
他們是建文帝忠臣的後代妻女,被貶永世充當官妓,稱為“樂戶”。
有樂戶偷偷托到善良的奶娃,想問問鐵木營收不收他們。
樂戶們不敢指望分田地,也不奢望脫了賤籍,以後有個靠山就行。
了解了原委,孫一手一揮,
“不分樂戶、匠戶、軍戶,立了誓一視同仁,鐵木營全部是民戶,所有人分田分地!
”
奶娃飛快地轉身去報信,每到一處人群都爆發出一陣歡呼。
……
忙碌到下午,有邊軍士卒報告,馬三和他的心腹灰溜溜地收拾行李、離開營地卻并不走遠,正圍着流民營打轉轉。
營地裡還有人三三兩兩地收拾行李刀兵互相串聯!
鐵老漢進言:“這幫人肯定要禍害一下子才甘心,今晚一定會出亂子。
先下手為強,把營裡還沒起誓的首領都逮起來!
”
一條龍不同意,“力德爾爺說過好聚好散,你這是說話不算話。
”
鐵老漢建議:“我替爺背黑鍋,把罪名扣到我老漢頭上!
”
悶蛋不幹了,“啥叫你替爺背黑鍋?
爺用你背黑鍋?
”
孫一從背包裡取出兩個對講機,調到同一頻道,塞給日塌天一個。
孫一對着手裡的對講機,“喂,喂喂。
”
日塌天手中的對講機傳出孫一的聲音,“喂,喂喂。
”
明朝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孫一說:“這叫對講機,說話的時候按住這個鈕就行。
派出一隊士兵帶對講機到營地裡警戒,先穩住局面,到了晚上我們再做安排!
”
……
傍晚時候,日塌天、一條龍、悶蛋、賈道士、鐵老漢、王二牛都來見孫一,
“力德爾爺,我們想結個社。
”
孫一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有群衆組織了,“好啊,我沒意見。
”
日塌天鼓起勇氣,“我們想求你當土地爺。
”
孫一嘴裡的口水差點沒噴出來。
細一詢問,孫一才知道幾個明朝人口中的結社,和後世的社團完全不是一回事。
古人有兩種祭祀:在廟裡祭祖先,在社裡祭土地。
皇家的社神和谷神合稱社稷,民間的社神也被叫社主、土地爺、城隍爺。
中國北方的土地爺一般都是傳承自晉代,面目慈祥,有名有姓。
他們不僅守護一方水土,還掌管這方土地的莊稼、雨水,記錄百姓的紅白喜事。
百姓不管朝代如何更替,一社之人千年來始終供奉一個土地爺。
一方土地爺,就是一方百姓的精神上的家。
每當時局動蕩,民衆被迫遷徙,必先立社再建村落。
鐵木營要在狼山腳下定居,在明朝人心裡,第一要緊的就是結“社”。
孫一是“天人”,明朝人想請孫一擔任“社主”,也就是“土地爺”。
孫一才不想當泥菩薩,腦子裡電光一閃,“土地爺要管土地和莊稼,我跟你們推薦一個特别會種地的!
”
日塌天、一條龍、悶蛋、王二牛、鐵老漢、賈道士六人緊盯孫一。
孫一一字一頓地說:“神農氏,聽說過吧?
”
六人倒吸一口氣。
日塌天愕然,“神農爺那是大得不得了的神仙,能給咱們當社主?
”
孫一反駁,“憑什麼就不能?
大明天子還有南北兩直隸,人家神農氏那麼愛種地,就不能有一片自留地嗎?
”
悶蛋琢磨一下開口:“對啊,神農爺怎麼能連塊自己的地也沒有呢?
”
鐵老漢不可置信:“神農爺願意嗎?
”
孫一心裡好笑,把神農的塑像一豎就行,哪裡用管神農本人願意不願意。
賈道士卻開了口:“莫非爺能和神農爺說上話不成?
”
孫一心念一轉,:“我想辦法和神農爺說,成不成的可保不準。
”
孫一掏出了磚頭一樣大的短波手台,當着六人的面,安上了最長的拉杆天線。
孫一裝模作樣地把短波手台向幾個方向比劃一下,找到一處大樹下,把拉杆天線全程拉出,一條兩米長的金屬杆直指天空。
孫一招呼幾位過來,“這個東西和剛才的對講機一樣,但是可以利用天地反射波通話。
”
起了誓的鐵木營百姓看見,都好奇地圍上來。
孫一定定神,衆目睽睽下打開短波手台。
“哔”的一聲,手台的小液晶屏亮了,緩緩地劃過一串英文字母。
孫一就象平時一樣,掃描頻道,搜索信标,做出很忙的樣子。
把頻率設定在自己的常用頻道,孫一拿起手台,
“CQ,CQ,CQ,這裡是BRAVO……YANKEE…FOUR......ALFA......YANKEE,呼叫頻率上的友台,有人抄收嗎?
”
孫一換個頻率。
賈道士死死盯着手台的液晶屏,液晶屏上的阿拉伯數字在飛快地變化。
“CQ,CQ,CQ,這裡是BRAVO……YANKEE……FOUR......ALFA......YANKEE,呼叫頻率上的友台,有人抄收嗎?
”
孫一按下一個功能鍵,手台發出’哔——”的長音。
孫一把手台放到臉側,“喂!
”
明朝人都屏住了呼吸。
“喂,總機嗎?
麻煩給我轉一下神農氏。
”
“什麼,老爺子釣魚去了?
那麻煩你給我轉到他手機。
”
孫一在心裡默數,“叮零零零零零一,叮零零零零零二,叮零零零零零三”
“喂,是神農爺嗎?
”
“我小孫啊。
”
“總機說您釣魚呢,怎麼樣,釣上沒有啊?
”
孫一把神農氏想象成一位退休老幹部,開始和老幹部聊天。
“我沒事,就是老沒在電視上看見您了,給您打個電話,問問您身體怎麼樣。
”
“上回托人給您帶去的谷維素您按時吃着呢嗎?
得按時吃,對老年人膝關節有好處……”
“看您說的,我找您真沒事……”
“我呀,我在大明朝呢……”
“說起種莊稼,我這兒有塊地,挺好的,要不您到這兒來養老?
空氣好,依山靠水,不比您成天閑得釣魚強?
您說,您一天到晚釣了魚又放掉,放掉再釣上來,您不煩,魚都煩了!
”
“在狼山腳下,有個一千萬畝吧。
”
明朝人豎着耳朵,生怕漏掉一個字。
“這兒的人還有一種新莊稼,您肯定感興趣,他們叫番麥。
哈,您知道啊,對對對,是從美洲發現的,歐洲傳過來的,就是玉米。
”
“我說您幹脆給他們當個社主得了!
别,您别挂!
”
孫一把手台換到另一側臉,細長的天線在空中劃出一個大大的弧線。
“我知道您退休了,不想管閑事。
這離大明朝遠着呢,是塊沒主的地。
您就當散心遛彎兒,沒事來坐坐,給下面的人打個招呼,風稍微調一點兒,雨稍微順一點兒,莊稼稍微壯一點兒,您看着不也高興不是?
”
孫一瞥一眼明朝人,他們一個個緊張的要命,沒人發出沒有一絲聲音。
“這兒的人也挺好的,跟您說,我給他們立了憲,得起誓才能入社呢,所以社裡都是良民。
沒懶漢沒流氓,不會讓您鬧心!
”
“哈哈哈哈哈,被您看破了!
真是瞞不過您老!
”
“實話跟您說了吧,是我一時淘氣,當了他們的力德爾,我您還不知道,麥子和韭菜都分不清!
請你出山鎮鎮場面。
”
“不用您操心,怎麼種地他們自己琢磨去吧!
都幾千年了,還要您老操心的話,太他媽不孝順了!
”
“對,您就當這是您自己的院子,愛來就來,想走就走。
”
孫一向明朝人一伸左手大拇指,做了一個“成功”的手勢。
“嘿嘿嘿嘿,好了,老爺子,我這月話費又要超了,不和您聊了。
您保重身體,挂了啊!
”
孫一從耳朵上取下手台,關了機器,收起天線。
賈道士滿眼熱淚,聲嘶力竭高喊:“神農爺是咱的社主了!
”
……
孫一擡頭看看遠處,能見度非常好。
幾十公裡之外的狼山看得清清楚楚。
太陽估計再有一個小時就要落山了。
微風。
“跳崖的好天氣。
”
孫一心道,
“到明朝整整一天了。
”
(第一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