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此言一出,屋内頓時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手機中的萬年曆,賈道士是見過的。
當時他伸着脖子斜着眼想一窺天書,結果孫一大方地把手機塞給他,讓他看個夠。
可惜,賈道士看不懂。
萬年曆裡沒有賈道士熟悉的吉兇宜忌,小小的一個框框裡他除了認識一些缺少筆畫地漢字,其它的都是不認識的阿拉伯數字和英文縮寫。
賈道士隻好認認真真地把每月的大小抄下來。
現在孫一宣布當日日月合朔的具體時刻,還給出前後的誤差範圍,大大出乎賈道士意外。
耿秀才聞聽大統曆果然出錯,沉寂片刻感歎道:
“怨不得如今天地晦盲、草木蕃殖,原來果然是天子失天、陰陽反背。
”
孫定遼下定決心:“當今朝堂之上的那位小哥,我是再也不會給他賣命了。
力德爾爺,懇請你在麻池村給我劃一塊地,等打完這仗我去錦州接回家眷,就在那裡種田紡麻。
如力德爾爺但有差遣,定遼當鼎力支持。
”
孫一喜出望外。
沒想道一個大小月,居然讓參謀長歸心。
如今聯軍裡論能打大仗,有全局觀的,僅僅原大明副将孫定遼一人。
但是孫定遼接下來的請求,讓孫一為了難。
孫定遼道:“肯請力德爾爺頒曆,解人民于倒懸。
”
手機裡的萬年曆根本就不能頒布。
這時候老百姓使用皇曆,最主要的用途是查詢吉兇宜忌。
萬年曆裡面根本沒有!
這時候各級官員使用萬年曆,最主要是根據裡面的晝夜長短指導刻漏改箭。
所謂刻漏改箭,是中國明代普遍采用的水漏計時方法。
每日天亮的時候換上一支帶刻度的箭,每日天黑的時候再換上另一支适用于夜間長度的箭,水漏到了刻度就擊鼓鳴鐘報時。
因為一年四季中晝夜長短有變化,就要依據皇曆中的南京晝夜長度及本地與南京的方位距離在不同季節調整使用不同刻度的箭。
刻漏改箭雖然精度很低,但是每天都在追蹤真太陽的時刻。
萬年曆的時間都是鐘表時間,同真太陽時間存在天然的正負十五分鐘左右的誤差。
孫一苦笑着搖頭言道:“不能頒曆。
”
當下就激起耿秀才的義憤:“力德爾爺,難道你就忍心讓天下蒼生塗炭!
?
”
達海坐不住了。
原本天書、曆法這些都是人家國内最隐秘的事情,沒有避諱他這個外人達海已經很感激了。
達海也有自知之明不去查問細節。
但是有正确的曆法不公開,正如耿秀才所說,就是放任天下潰亂。
達海輕聲探問道:“陛下,你不願頒曆,可是因為怕成為衆矢之的?
”
這時候頒布曆法專屬皇家特權,要是誰敢擅自頒曆,就是挑明了與明朝決裂,同努爾哈赤稱帝沒什麼區别。
賈道士站出一步,向孫一深施一禮,朗聲說道:“朱平凹願一肩承擔此事!
我願發布檄文,譴責朱棣得天下于不仁,其後代已失卻上天眷顧。
我願宣告天下,建文惠帝後人已輔佐聖人,發願重建三代,頒布新曆,鎮壓妖邪,救黎民于水火。
”
屋裡的耿秀才和達海都不知道賈道士的身世,連孫定遼都是輾轉得知。
當下三人過來給朱平凹見禮。
孫一立刻被感動了。
為了頒曆,賈道士這是把自己豁出去了。
有達海這個滿州國大臣在場,賈道士朱軍師的身份便無法再保密!
孫一一咬牙,罷了!
頒曆!
立刻就頒曆!
先在名義上頒曆,再慢慢地實際上建曆。
而且就以朱平凹的名義頒曆!
他們老朱家的後人當得起這個殊榮。
當初是鄭王世子朱載堉不顧自身安危打破朱元璋的曆禁,如今是建文後裔朱平凹奮不顧身要解救天下黎民。
孫一首先言明手機裡的萬年曆并無吉兇宜忌,楊日天帶頭表示可以接受。
楊日天道:“明朝的欽天監出錯,頒布的皇曆中吉兇宜忌自然也不準。
我們的新曆雖然沒有吉兇宜忌,但至少是合天數的。
”
對于手機萬年曆中鐘表時間與真太陽時間誤差的問題,孫一含混地交代,這裡的時間有正負四分之一時辰的誤差,有時誤差在前,有時誤差在後。
耿秀才建議,可以将萬年曆裡的時刻公諸于衆,請天下人民驗算驗證,共同改進。
衆人皆認可這是一個好主意。
于是孫一命名新曆為“民曆”,取意為民衆之曆,以有别于“皇曆”。
确認了名稱之後,第一件事就要為民曆确定一個标準時間。
曆史上各朝曆法的标準時間有兩種确定辦法,一是以天子所在之地為标準時間,一是以認為的天下中心為标準時間。
說實話,孫一對後世以東經120度時間為标準時間十分不滿。
東經120度位于東部沿海,同這個位置最接近的大城市是杭州和青島。
偌大的中國采用一個邊緣位置作為統一時間,導緻西部人民要下午兩點吃午飯,晚上七點孩子放學,晚飯還沒吃完電視黃金檔節目已經全部結束,第二天天不亮摸黑參加全國統一考試。
這實在是當年一個草率的決策。
如果采用單一時區,應該選擇一個中間的城市,這樣兩邊人民可以互相将就一下。
目前聯軍名義上的地盤,有“婆家”的狼山川,“娘家”的土默特,二者之間,就是九原地區。
九原地區的經度是東經110度。
以明朝現在一天十二時辰計,地球應該分為十二個時區,每個時區30度。
這樣的話,九原時區向東15度為東經125度線,向西十五度為東經95度線。
東經125度線是一條著名的線,後世某島國所謂的東海中線。
南部,大陸不可分割的第一大寶島及釣魚島都位于這條線以西。
北部,東經125度線切掉朝鮮半島西側,将丹東、沈陽含在本時區内,穿過長春。
東經95度線,基本上正好穿越敦煌。
酒泉、嘉峪關、瓜洲都在東經95度線以東,以西的大城市最近的則是哈密、拉薩。
穿過九原的中線,東經110度線,從北往南依次是貝加爾湖、九原、榆林、黃河晉陝大峽谷、華山、懷化、桂林、湛江。
可以說是一條天然的東西部分界線。
當九原、桂林為子正時刻時,東經125度線為子時最後一瞬間,東經95度線為子時最開始的一瞬間。
孫定遼提議,采用秦朝九原古城中的三堆土最中間的一堆作為九原的計時中心點。
大家一緻同意,并決定明日六月初一去古城拜祭天地。
衆人處于興奮之中。
達海詢問明日他可不可以去九原古城拜祭天地,滿洲國以後可不可以采用民曆,以及滿洲國都沈陽城以及原來完顔金國都城阿勒楚城(即後世哈爾濱附近阿城)同九原的時差。
孫一回答,去九原大家祭拜的是同一個天地,隻要身體條件允許,達海當然可以去。
民曆既然是民曆,就是誰都可以用,不必獲得批準,而且歡迎滿州國一起來改善民曆。
當達海得知沈陽同九原的時差為半個時辰以内,阿勒楚城同九原的時差為半個時辰以上,達海的表情有些異樣。
再之後便是幾位讀書人負責民曆具體的籌備工作。
比較萬年曆之後發現,直到明年,再沒有日月合朔發生在子時附近的情況,所以民曆與皇曆的大小月安排并無差别。
但是萬年曆中的節氣安排同皇曆差别巨大。
二者在夏至、冬至兩天是相同的,之後二者節氣差距越來越大,到了春分、秋分相差足足兩日!
這種差距孫一知道其實是不同的算法造成的。
明朝的節氣劃分是平分一年的時間,後世的萬年曆是平分地球公轉軌道的角度。
這完全是湯若望鼓吹西式曆法造成的。
其實平分一年的時間、平分一年的角度各有優缺點,隻不過明朝欽天監那幫人說不過湯若望、比賽預測日食也鬥不過湯若望,崇祯曆書就采用了平分角度的算法。
也正因為如此,崇祯曆書完成以後崇祯皇帝遲遲不敢頒行新曆。
清朝入關,為顯示自己的法理地位,将崇祯曆書改個名字立刻頒行了平分角度的《時憲曆》。
民曆采用那種節氣的劃分方法,孫一決定交予日後大家讨論。
所以孫一将萬年曆中從今年壬申猴年一直到十二年後的甲申猴年的夏至、冬至、春分、秋分時刻換算成九原時間,抄錄在一張紙上,準備予以公布。
賈道士為此專門寫成一篇文章,首先說明為什麼要施行民曆,其次解釋九原時間的一日一百二十刻制,再次列明全國大城市同九原時間的時差,最後誠邀天下人共同演算民曆,稱之為《民曆正論》,落款建文惠帝後人朱平凹。
孫一的那張紙,經耿秀才整理之後,稱為《十二歲太陽四象表》,作為《民曆正論》的附件,請大家驗證。
孫一得了啟發,又換算了未來十二個月的朔望時間、朔望當日的月出、月落時間。
耿秀才整理之後稱為《十二月太陰朔望表》作為《民曆正論》的第二個附件。
畢竟驗證兩至兩分一年隻有四次機會,有了《十二月太陰朔望表》,民衆第一年之内就多了二十四次驗證機會。
達海特意請求耿秀才多為他抄錄幾份《民曆正論》,說是回到滿州國要傳給文館同事。
耿秀才一邊抄寫,一邊打趣達海:“達海兄就是賤命一條,一來顧不上休息就開始忙碌,反倒氣色好些了。
”
達海笑道:“可不就是賤命麼,在衛生隊喝了一些稀粥,藥也沒吃,一忙起來反而覺得有精神了。
”
正忙碌間,外面轟隆、轟隆幾聲巨響,楊日天和孫定遼随後笑着進屋。
“是滿州國進攻了嗎?
”,朱平凹急忙問道。
“沒有”,孫定遼回答,“是我們把滿州兵修的攔河壩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