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頭搭建的柴房之内,除了東南角擺放了兩捆木柴,以及滿地的塵土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擺設,甚至連桌椅床鋪都沒有。
施無為站在木屋的大門之内,掃視着狹小且空蕩蕩的房屋。
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股莫名的哀傷。
卧薪嘗膽,忍辱負重,三千越甲可吞吳。
他不是沒有忍辱負重之心,也不是不想做個山野之人,他隻是不知道,村裡的‘三千越甲’是否還有‘吞吳’之心。
“這裡哪還有什麼皇上..哪還有什麼陛下..有的,隻是一位山野之人罷了”。
他想起了皇上說這句話時,那落寞的神情,也想起了那揮發蒼蒼,手持玉米粒以及鋤頭的身影。
他知道,這是人到了心灰意冷之時,才會有的情緒。
他隻是在這一瞬間,不知道日後究竟該如何度過。
其實,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滿懷期待,曆經千辛萬苦,才來到這裡。
可當他想要盡力輔佐之人,卻似乎已經喪失了鬥志。
他知道,眼下能解除他心中疑惑之人,就隻有師妹了。
但在想起樵夫所說的‘君臣有别’這四個字時,他卻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去找師妹談心了。
…
就在此時,一陣緩慢的腳步聲從他的身後傳來。
轉過身,他看到了一位面無表情的灰衣長須中年人,正手拿着一疊衣物,以及一把柴刀,在向他走來。
他看的出來,此人沒有任何修為,應該隻是一個普通人。
中年人也察覺到了施無為的注意,但他那張方形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他來到了施無為的面前,将手中的粗布麻衣與柴刀,遞給了對方,并平靜道。
“老李已經跟你說過了吧,你日後也得變成這裡的人了”。
施無為略有所思地看向了對方,伸手接過了麻衣與柴刀。
片刻之後,他才道。
“不知我該如何稱呼您?
”。
他本來以為這隻是簡單的一句問話。
可想到方才那樵夫的舉動,他發現即使是這簡單的問話,似乎也會觸動這些人,那一根根敏感的神經。
隻不過,面對着他的問話,這位長須中年人,還是面無表情的看向了他,平靜道。
“叫我老胡就行”。
他頓了一頓,想起了老李方才跟他說過的話,便再次開口道。
“你無需打探村裡人的身份,也無需知道我的身份。
你隻需要安心地做一位山野之人,就行了!
”。
山野之人?
對方讓他安心地做一個山野之人。
可他家仇未報,來此又是為了國恨,所以他又怎能安心做個山野之人。
他見此人不會武功,眉目之間,言語之中,似乎也不似那樵夫般嚴厲。
于是,他便再次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胡哥….難道你們…真的甘心淪為山野之人嗎?
”。
他真的很想得到這個答案。
他來此地不是為了砍柴種地的。
而如果這裡的人已經甘心平庸的話,那他留在此地,将毫無意義。
他會選擇離開,選擇獨自一人,去報仇。
老胡似乎看出了年輕人心底裡的糾結。
但他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隻是在微微轉動的眼眸之後,才平靜道。
“甘心與不甘心,又能怎樣?
你既然給已經來了,就已經出不去了,所以,你必須要習慣這裡的生活”。
他的眼下之意,顯而易見。
那就是,就算你不甘心再次砍柴種地,你也必須要淪為山野之人。
因為你已經來了,你已經知道這些人的藏身之地。
所以,你也就再也出不去了。
而施無為,也聽出了這段話裡的那股寒意。
他這才意識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他本來還在想着,若是這些人無心報仇,那他便要離開這裡。
但現在想來,這裡的這些人,又怎會放他離開。
對方說的沒錯,他已經來了,他已經知道了這些人的身份,那他又怎能離開。
雙眼铮铮的凝視着眼前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年人。
他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可怕。
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思索日後之事。
于是,他便沉聲道。
“多謝胡哥提醒,我将盡快适應這裡的生活”。
老胡點了點頭,有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之後便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施無為注意到,此人雖然不會武功,但卻有過人之處。
喜怒不形于色,言辭頗有深意。
若無意外,此人在前朝,定是一位謀臣。
再聯想到此前的那位樵夫,以及對方那三品巅峰的修為,他忽然發現,雖然此地人數不多,算上務農砍柴之人,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千人。
但這些人裡,竟然還會有這兩位大人物的存在。
他在想,自己初來乍到,就見到了兩位能人。
那這貧瘠的村落之中,是否還會隐藏着更多的大人物。
忽然間,他意識到自己确實太過心切了。
他不該一上來,在自己的身份為被對方認可之前,就去打探這些人的身份。
他知道自己眼下最需要的不是報仇,而是要靜下心來,全心全意地當個砍柴人,并且真真正正地融入到這裡的生活。
隻有到了那一天,到了這些人認可他的那一天,他才有可能知道這些人,在此的真正目的,以及皇上對日後的打算。
想到此處,他便按下了心中那繁瑣的思緒。
轉過身,将柴刀擱在房門口的地面上,手拿着麻衣,進了這件木屋。
……………………
…………
午後。
矮山東面的那片森林的最外圍。
一身粗布麻衣,腳踩草鞋的施無為,就像一位在尋常不過的樵夫一般,手持着砍柴刀,一刀又一刀的劈砍着一棵老樹。
他沒有用上内力,也沒有施展任何技巧。
既然要真正融入到這些人的生活,那他就必須要向一位尋常的樵夫一樣,去砍柴。
隻不過,他每砍一刀,腦海中便會出現一副畫面。
刀刀滑落,腦中的畫面,也變得越來越多。
漸漸地,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砍了多少刀。
他隻記得自己的意識,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回到了那個山谷中,回到了自己初次修行的那一天。
忘憂谷裡,一位背負着皿海深仇的少年,也像他這般,反反複複地劈砍着大樹。
隻不過,那時的少年,并不知道這山谷之外的世界,會是如此的危險。
少年本以為,習得了武藝,走出了山谷,那這天下,就将會是他的。
可少年又怎會知道,山谷之外的世界,其實并不美好,并且還很殘酷。
如今,少年已經長大,心智也日漸成熟。
他已經知曉了這世界的規矩,他也已經來到了自己心中所想之地。
他見到了皇上,也見到了很多前朝之人。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會與這些人一起。
或許是一起砍柴種地,亦或許一起務農吃食,更或許是一起準備着報仇大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