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知道,雖然武則天主動上門來問了,但是自己的意見肯定隻是一個“參考”。
它會否被朝廷采納,仍是未知。
但是從武則天的表現來看,薛紹知道自己的意見對她來說還算有用。
雖然沒有拍闆表态,但是武則天至少已經認可了薛紹的兩個意見。
第一,不棄豐州。
第二,朝廷必須援救豐州。
尤其是第二點意見,武則天表現得比較的重視,她聽出了薛紹的弦外之音——朝廷有沒有出手去救豐州是一回事,救援成功與否則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朝廷出兵了但是援救沒有成功,那麼勝敗兵家常事,那隻是局限于軍事層面上的小小得失;但如果朝廷不出兵坐視豐州這個門戶喪失、導緻大唐的千裡疆土淪入敵手,就将是太後代為執政期間犯下的一次重大軍國錯誤。
因為這樣的事情,在二聖同朝期間是沒有發生過的。
現在先帝剛剛駕崩、太後獨自掌權大唐就出了這樣的漏子,不是太後的錯,還能是誰?
現在朝野上下包括宰相、重臣還有太子東宮的那些人,都在盯着大肆攬權不讓新君親政的武太後。
如果她在這時候犯下重大的軍國錯誤,毫無疑問那會成為“反對派”攻擊她的重要借口,阻止她的繼續掌權。
因此,武則天聽了薛紹的話以後,大有一點“幡然醒悟”的感覺,對薛紹說道:“閣堂之内盡是儒生,少有精通軍事者,險些誤我!
……裴子隆慧眼獨灼,特意讓本宮前來請教于你,可見,他确是不避私嫌公心為國。
承譽,以後你的心兇也要放寬廣一些,不要過于計較以前的一些私忿與裴子隆為難了。
你二人為國之将、為國之相,若能将相和睦齊心協力,方才是國家社稷之福啊!
”
“太後所言即是,臣知道該怎麼做。
”薛紹拱手而拜。
“至于豐州之事,本宮會于明日召集重臣會商。
”武則天說道,“承譽現在身體若何?
明日可否出席在列呢?
”
既然武則天都主動抛出了橄榄枝讓薛紹參加重要的禦前軍事會議,薛紹也便不再矯情,拱手道:“臣已無大恙。
既是軍國大事又蒙太後欽命特召,臣必當親至!
”
“如此最好!
”武則天欣慰的點頭笑了一笑,輕輕的拍了一拍薛紹的手臂,“你要切記多加保重身體。
現在,我不僅僅需要你幫我好好的照顧太平,大唐的國家與社稷也離不得你了!
”
“臣知道了!
”
稍後武則天又探望了一下太平公主,和小夫妻倆溫言勸語的拉了幾句家常。
她還主動要求見一下剛剛上任司農少卿的薛顗,和他談了幾句公事說了一些閑話,再又親熱的接見了她的“好閨密”庫狄氏,二人相談甚歡。
言語之間,武則天隐約流露出一個心意——希望庫狄氏能夠回到内廷去複職。
武則天從高宗時代掌權時起,就不斷的着手經營起了一套獨特的“内廷女官”官僚體系。
這些女官有品銜、有俸祿、有待遇,但是不算朝廷的正式官員,因此不上朝也不去外地任官,更加不會公然的參議朝政,她們隻是武則天的私人秘書班子。
但是宰相門房尚且可算七品官,做為武則天的私人智囊與貼身秘書,女官們的“潛實力”是相當強大的。
因此,很早以前外廷的官員們就戲稱那些内廷的女官是“内相”或是“巾帼宰相”。
庫狄氏曾經在内廷擔任過一段時間的女官,雖然她的丈夫裴公和武則天像是“政敵”,但是庫狄氏的潑辣果敢還帶有一點叛逆的性格簡直對極了武則天的胃口,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好閨密。
再加上武則天對庫狄氏的才能也非常的欣賞,結果庫狄氏在内廷沒混多久,就被武則天倚為心腹臂膀,俨然有了“内廷女官之首”的姿态。
如果不是因為裴行儉北伐歸來之後的秩仕退隐,後來裴公又卧病一段時間随後便去世了,庫狄氏肯定會一直在内廷擔任武則天的“内相”。
今天看來,武則天來太平公主府的另外一個重要意圖,就是希望能把庫狄氏帶回内廷就職。
但是她的話說得很是委婉,隻是邀請庫狄氏有了空閑的時候,能夠帶上孩子們到宮裡去做客。
庫狄氏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雖然她看出了武則天的意圖,自己也渴望去内廷複職,但她絕口未提此事。
否則,那會顯得自己太過心急與熱衷。
她們一家現在寄居在薛紹的家裡,如此急于離去,豈不顯得主人待客不周?
再者薛紹現在是裴公之子的“法定監護人”,她要做什麼事情,也還得和薛紹商量之後才能定奪。
武則天顯然明白個中情由,因此隻是表達了一下意願讓薛紹和庫狄氏私下去商量決定,并沒有将話挑明更沒有發号施令的要人。
太平公主顯然察覺到了自己的母親,對待薛紹的态度上的微妙變化。
待武則天走後,太平公主私下對薛紹說道:“薛郎,現在我母親已經非常的尊重你了。
這很難得噢!
”
“我知道。
”薛紹笑道,“太後很給我面子,我也必須給她面子才行。
”
“你是說,讓華陽夫人去内廷複職嗎?
”太平公主問道。
華陽夫人是庫狄氏的封号,二品外命婦。
薛紹點了點頭,“太後和華陽夫人很是投緣。
如今先帝剛剛故去,太後正是寂寞孤苦之時。
若能有個知心好友在身邊親密陪伴聊些心事,太後的心情也會好一些。
”
“喲,真想不到你還如此的體貼女人之心!
”太平公主笑了起來。
薛紹直撇嘴,“我體不體貼,你還不知道麼?
”
“我還真是不知道呢!
”太平公主好一陣怪笑。
薛紹斜睨着她,“看在你大肚子的份上,我今天就先不體貼你了!
”
太平公主馬上又哭喪起臉來,“薛郎,原來懷孕這麼可憐呢!
……不管了,我要體貼、我要啪啪!
”
次日,離新君親政還有兩天的時間,太後召開了一次禦前會議。
這是帝國最高規格的會議,從來隻許宰相重臣們參加,一般隻用來商議重大的朝政與軍國之事。
薛紹雖是南衙十二衛大将軍之首,但他不是宰相,沒有參政議政之權。
若非是會議主持人武太後的特别召許,薛紹原本是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會議的。
如此一來,“隐身”了将近一個月的大唐軍政兩界的風雲人物——右衛大将軍薛紹,終于公然的抛頭露面了。
一露面就是參加帝國最高層次的禦前軍政會議,這上所有關于他“病危”和被“架空閑置”的謠言不攻而破。
衆臣覺得,太後肯定也是關注到了外界的那些謠言,她擔心會影響到軍隊的穩定。
因此她才特意的親自上門前去看望薛紹并特邀他前來出席禦前會議。
薛紹婉言謝絕了宮裡派來的轎子擡他進宮,自己騎馬進了皇宮。
文官乘轎武将騎馬,這是不成文的規定。
薛紹覺得自己沒必要在衆臣面前炫耀太後對自己的特别恩寵。
他更希望别人認可他的才能與實力,而不是因為别的原因才對他另眼相待。
會議在門下省的政事堂裡舉行。
這裡不算是正式的衙門機構,隻是一個挂靠在門下省名下的“辦公室”。
但它是宰相們集中議事與集體辦公的地方,實際上就是大唐的最高行政與決策機構。
會議開始之前,同僚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閑聊,打些招呼。
薛紹是第一次來這裡,入眼看到的大多數是須發蒼蒼的老人家,五十多歲的裴炎都算是年輕的了。
因此二十多歲的薛紹在這裡一亮相,顯得分外的打眼。
不過今天來政事堂參加會議的,并非全是宰相。
禁軍大将、左右羽林衛的大将軍程務挺與張虔勖也受邀在例。
另外還有一個薛紹沒有想到的人也來了——武承嗣!
薛紹看到武承嗣覺得有點驚奇,至從張窈窕事件之後,有段日子沒有聽說他有什麼大動靜了。
沒想到,他今天居然也會出席禦前會議?
薛紹和武承嗣看了個對眼,彼此沒有說話都轉開了眼睛,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式。
薛紹私下一打聽,不得了——武承嗣這厮昨天剛剛被提拔為兵部尚書了,難怪會來參加這樣的禦前軍事會議!
薛紹心裡那個郁悶,兵部尚書,居然還是我這個檢校兵部侍郎的頂頭上司——你這傻逼玩藝難道也懂軍事嗎?
!
再一打聽,薛紹心裡更是光火——武三思那個廢柴簍子居然也當上了禮部尚書,接的還是已故禮部尚書裴公的班。
另外,中書舍人武攸甯也上升了一大步,成為了中書侍郎。
醜八怪武懿宗也由四品中郎将提拔為三品左金吾衛将軍了。
再加上前不久鹹魚翻身的千騎将軍武攸歸,武家子侄在新君服喪、太後掌權的這段期間裡狠狠的風光了一把。
薛紹對于這幾個小人的發迹倒是不意外,武則天一直都想提拔娘家人,這是公開的秘密。
之前迫于高宗李治的壓力,武則天才臨時削去了武承嗣與武三思的官職,讓她的侄兒們都收斂了起來。
現在既然李治已經去世了,武家的勢力會有所擡頭這幾乎已是必然。
薛紹隻有一件事情想不通,身為總括朝政、領袖百僚的顧命大臣裴炎,對于太後如此任人唯親,就沒有意見麼?
正琢磨着,太後的車駕來了。
武承嗣像條哈八狗兒似的迎了上去,斥開了司乘宦官,親自扶着太後下了車。
薛紹和很多的大臣們一樣,滿懷鄙夷的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