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終于脫下了一身布滿征塵的戎裝,過上了一名顯貴驸馬和一位名門公子,該過的日子。
三個月,轉瞬而逝。
在這三個月裡,大唐的朝廷異常的安靜,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什麼矛盾都不存在一樣。
武則天臨朝稱制,裴炎依舊總攬朝政。
這兩人都表現得小心翼翼,除了日常的工作他們别的什麼事情都不做。
如果在政見上有了分歧,他們也都彼此讓步,連一句争吵都沒有發生過。
不明就理的人,還以為太後和裴炎依舊像以前一樣,是一對合作默契的政治盟友。
隻有薛紹等少數人心裡清楚,這是兩位高手正在過招,他們都在努力避免自己犯錯的同時,死死的盯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就像是一場戰争一樣,最後的勝利往往不處決于誰做得更對,而是誰犯的錯更少!
薛紹身為右衛大将軍,和許多大臣一樣也是逢單日去上朝。
至從那一日在朝堂之上公然怒罵裴炎之後,此前很少在朝堂之上露面的薛紹,現在已是成了一位人所共知的大名人。
大臣們很奇怪,那天薛紹和裴炎在朝堂之上都已經鬧成了那樣,就差拔刀子互砍了,怎麼後來就沒有一個後續結果了呢?
難不成,裴炎就白白的挨了這一頓臭罵?
難不成,薛紹就能眼睜睜的看着一個“通敵賣國”的宰相,繼續橫行在朝堂之上?
不明就理的人,怎麼也想不通這些問題。
就如同,不滿周歲的薛麒玉怎麼也想不通,他爹娘為何總喜歡脫光了衣服抱在一起打架呢?
……這很有趣嗎?
真是的!
秋天到了。
九月鷹飛,正是遊牧人射獵的季節。
薛紹開始有點擔心朔方的軍事。
受傷的野獸更加兇殘,萬一在河北吃了大虧的突厥人興兵來犯,會是一個不小的麻煩。
薛紹不是信不過李多祚的能力,但是總感覺有些放心不下。
畢竟那是自己的份内之責任,同時也是自己打拼了這麼久才攢下的一點點家業。
朝廷目前并沒有大亂的迹象,裴炎仿佛也老實了許多。
薛紹心裡嘀咕,我是不是應該向太後辭行,去夏州了?
“你不能去!
”太平公主剛剛聽說薛紹有了這個念頭,馬上一口回絕。
薛紹讪讪的道:“為什麼?
”
“因為,我又懷孕了!
”太平公主理直氣壯的道,“還有,陳仙兒也懷孕了!
”
“又?
”薛紹眼睛一亮,“确實?
”
“當然!
”太平公主氣乎乎的道,“這種事情,還能造假嗎?
近幾日我和陳仙兒都感覺有些不适,就叫趙禦醫給我們把脈。
把了好幾次,他确定我們同是害喜了!
”
“哈哈哈哈!
”薛紹大笑,“這幾個月真是沒有白忙活啊!
”
“傻笑什麼?
真是沒個正經!
”太平公主很不淑女的翻了他一個白眼,說道:“上次我生麟兒的時候你不在,這次,無論如何你要守在家裡――知道嗎?
”
“知道,知道。
夫人之命,我敢不遵嘛?
”薛紹笑嘻嘻的應承了下來,心中卻在想道:待你臨盆之時我再回來,也不遲嘛……
“你想都别想法”太平公主臉一闆,虎虎生威的道,“就得在家裡陪着我們,直到我們的孩兒滿月――到時如果我心情好了,或許會準你外出一趟!
”
薛紹的眼睛都直了,不是吧,連我的心聲你都有聽到?
“嘿嘿!
”太平公主得意洋洋的笑了,馬上又溫柔百倍的偎進他懷裡,柔聲道:“薛郎,我像不像你肚子裡的蛔蟲?
……啊呸呸!
!
”
“嗯,是挺像!
”薛紹大笑不已。
“你這個壞人,我打你!
”太平公主嬌羞不已的輪拳來打,卻又沒舍得用力。
小夫妻倆打鬧了片刻,薛紹去把陳仙兒叫了來,問對之下核實了她确實也懷了孕。
薛紹心裡非常高興,對一個男人來說,沒有什麼比做父親更加快樂和自豪。
但這不代表,薛紹就能因此而完全的放下夏州和朔方軍不管了。
次日,薛紹就找了個借口溜班開小差,進了宮裡去見武則天,向她說起自己要去夏州的意思。
“你離開夏州和朔方軍這麼久,按理說,确實是應該回去了。
”武則天說道,“但是現在正是緊要關頭,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
“如何緊要?
”薛紹問道。
武則天皺了皺眉,摒退了左右的所有人等,走到薛紹近前說道:“我收到密報,裴炎可能正在醞釀一場政變。
”
“什麼?
”薛紹心頭一緊,說道:“政變需要兵馬,裴炎從哪裡變出來?
”
“現在,還不得而知。
”武則天小聲說道:“他最近深居簡出沒有任何的動作,有時連正常的朝會他也會托病不來參加。
這與他以前的作風,截然不同。
事若反常必有妖,我們必須提高警惕。
”
薛紹擰眉沉思了片刻,說道:“北衙禦林軍,有範雲仙、張虔勖和武攸歸把持,裴炎絕對插不進腳來。
長安城外,黨金毗和郭大封統率十萬渭水野戰軍,能把長安鎮得固若金湯。
我實在想不出,裴炎能夠怎麼發動政變?
”
“你是帶兵的人,必然明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
”武則天說道,“反過來,什麼樣的敵人最讓你感覺到可怕?
”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藏在暗處,我不了解的敵人!
”
“沒錯。
”武則天說道,“正因為我們不知道裴炎究竟在醞釀什麼,才會感覺到防不勝防。
不是我要強留于你,我也知道秋天來了,邊防需要格外的加強。
但是現在,朝堂之重,重于邊防。
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
”
薛紹緩緩的點了點頭,“那好吧,我就再逗留一段時間。
夏州那邊,我會派出心腹密使前去加強聯絡。
一但有變,相機行事。
”
“如此最好。
”武則天微然一笑,“有勞你了!
”
離開皇宮,薛紹策馬緩行,獨自思考了良久。
他覺得,武則天不放自己離開長安,應該是出于政治大局的考慮。
雖然她說不出任何一個裴炎将要發動政變的确鑿證據,但是這樣的事情确實是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再者,武則天是一個大局觀特别強的人,她絕不會因為一點點的懷疑和恐懼,就阻止我前往夏州去肩負起邊防重任。
和裴炎相比,武則天把國家利益看得更重。
這就好比,如果說大唐是一份大大的家業,李家是家主而武則天是家中的女主人,她自然會把操持好這份家業視作己任。
而裴炎呢,就像是這份大家業請來的一個高級管家,就算他會認真負責但畢竟這不是他自己的家業,他最多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即可,又怎能和武則天的“視為己任”相提并論呢?
想到此處,薛紹感覺,自己仿佛也快要變成這份大家業當中的重要一員了。
以前,這些事情自己從來就沒有想過。
現在卻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早就融入了這份大家業之中。
在武則天和裴炎之間做個對方的話,親疏之别一目了然!
此時此刻,薛紹不用多作思考就能斷定,自己理所當然的應該支持武則天,同時嚴格提防裴炎。
因為,自己家族内部再怎麼争鬥(哪怕是出現帝位争奪),那都算是家務事。
如果讓一個外人把家族大業給竊取過去,那可就真是無顔見祖宗了。
同時,那也意味着整個家族的末日到來。
覆巢之下,蔫有完卵?
“駕――”
快馬加鞭,薛紹直接奔出了長安城,來到了渭水大營。
黨金毗和郭大封接到薛紹,是既歡喜又驚奇,盛情款待之後連忙問道:“少帥怎會突然駕臨?
”
“拜訪袍澤老友,還需要特别的理由嗎?
”薛紹笑道。
黨金毗和郭大封哈哈直笑,一同來敬薛紹的酒。
雖然他們五大三粗,但絕對不傻。
他們心裡相當清楚,軍營這種地方不是随便就可以蹿門的,薛紹絕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最近,可有異動?
”薛紹果然問起。
黨金毗和郭大封同是沉吟了片刻,“沒有啊,一切如昨!
”
“有沒有什麼特殊的人,來見過你們?
或是去你們的家中,找過你們?
”薛紹問道。
二将又想了半晌,仍是搖頭,“沒有。
我們聽了少帥的吩咐,最近特别的謹慎小心,除了家中老小什麼人都不見;除了軍營和家裡,哪裡也不去。
”
郭大封還道:“我都有三個月沒有去過平康坊了!
”
“那可真是難為你了。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最近都小心一點。
”
“少帥,可是有了風聲?
”二将警惕的問道。
薛紹皺起眉頭來輕輕的搖了搖頭,“沒有确鑿的消息,但是……有了那麼一點點的征兆。
”
僅僅是有了“一點點的征兆”,就讓二将同時吸了一口涼氣!
黨金毗連忙道:“那我們該怎麼做?
”
郭大封也道:“少帥隻管下令,我二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
薛紹感激的微笑的點了點頭,說道:“放心,會有你們建功立業的時候。
”
“好!
”二将慷慨應諾摩拳擦掌,并道:“我們聽到傳聞,說裴炎想要把我們兄弟倆一同撤換,還要把好些個袍澤弟兄的兵權和将職都給削除。
是薛少帥獨自一人把裴炎給頂了回去,讓他沒有得逞。
這份大恩大德,我們兄弟倆沒齒難忘――以後,我們的性命就是少帥的了,但有驅使萬死不辭!
”
薛紹微微一怔,心中想道:政治打壓和政治|迫害,有時候遠比戰争帶來的殺傷還要殘酷。
如果黨金毗和郭大封真的失去了手中的兵權并從長安被調走,那麼等待他們的絕對是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這也就不難怪,他二人會對我如此的感恩戴德了。
但問題是……
“這些事情是閣部的密議,你們從哪裡聽到的風聲?
”薛紹問道。
二将同時一愣,答道:“是兵部侍郎兼同中書門下三品,岑長倩私下告訴我們的。
他還囑咐我們,不要對任何外人說起以免引起軍心動蕩。
但是少帥,不是外人嘛……”
薛紹心中頓時一亮:這就對了!
――岑長倩是武太後的心腹,這些消息洩露出來,黨郭二将必然和裴炎結下生死大仇,同時對我們這一方誓死效忠。
思及此處,薛紹不由得“咝”的吸了一口涼氣,武則天暗底裡肯定做了很多的準備工作。
像這樣一手“故意洩秘”,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姜,真是老的辣!
我,還有很多要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