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多年行走在生死邊緣、并且轉瞬間跨越了千年鴻溝的薛紹來說,生死都已看透,所謂的“命運的安排不可更改”這種事情更是一紙荒堂言。
我命有由我不由天,這才是他一慣信奉的座佑之銘。
“小生先去沐浴更衣,少時……哎呀!
”
一聲慘叫,李仙緣慌亂之下踢到了門檻,五體投地摔翻在地。
額頭直接撞上了一個擺放花盆的高幾,待他落地那個花盆就掉了下來,直接砸中他的後腦勺。
“天機……不可……洩露!
”
李仙緣暈了過去。
薛紹不由得愣了一下神:真有這麼邪門?
“公子,休要聽他胡說八道,何來這許多的磨難!
”月奴沒好氣的道,“不管是誰敢要為難公子,月奴必要取他項上人頭!
”
薛紹搖頭笑了笑,“我們先把那個遭了天譴的半調子神棍擡起來,扔到床上去吧!
”
料理妥當後,月奴局促的垂手立于一旁,低着頭,一副準備挨訓的表情。
薛紹淡淡的道:“皇宮裡好玩嗎?
”
月奴突然一下就單膝跪倒在地,“月奴魯莽,請公子治罪!
”
薛紹雙手捧住她的柔肩将她扶起來。
月奴身材高挑僅比薛紹稍矮,兩人臉對着臉形成一個暖昧的貼面相擁姿勢。
月奴頓時雙頰菲紅低下了美人螓首,大氣都不敢喘,更不用說正眼去瞧薛紹。
“月奴,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一心向我。
”薛紹說道,“但是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鷹立如睡,虎行似病?
”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月奴擡起頭來眨了眨她那雙寶石一般的混皿兒深邃美眸,眼神之中靈氣奕奕,“月奴明白了!
公子是在教導月奴,凡事需得低調謹慎,不可張揚跋扈!
”
“孺子可教。
”薛紹微然一笑,點頭贊許,“奪命的鷹、食人的虎,從來都不會張揚跋扈的耀武揚威,隻有等死的老鼠和兔子,才喜歡上蹿下跳。
”
“月奴慚愧!
以後定會謹慎藏拙!
”月奴羞慚的紅了臉,低下頭。
“聰明。
”薛紹微笑的點點頭,輕籲了一口氣,“月奴,現在你就是我身邊最為信任與得力之人了,莫要讓我失望!
”
“公子,我!
……”月奴凝眸看向薛紹,一時語塞不知做何措辭,眼神之中似有萬般意味卻又不知如何表達。
“不必說了。
”薛紹微然一笑,“我明白。
”
……
後半夜裡,李仙緣才算悠悠醒來,薛紹和月奴都留在他這個光棍的房間裡照顧。
“醒了?
”薛紹笑道,“餓嗎,喝點肉粥吧?
”
“沒胃口……”李仙緣哼哼唧唧的躺着,有氣無力。
“那吃一點時鮮的水果潤潤腸胃?
”
“吃不下……”
薛紹坐到了他身邊,“要不,我給你安排兩個漂亮姑娘來暖床?
”
“先扶、扶我起來。
”
薛紹雙手捉住他的衣襟将他一把提起,然後往他後背塞了個大枕頭,“好了,别要死要活的。
醫師給你看過了并無大礙!
——我跟你說件事情,你給些建議。
”
“說,說吧。
”李仙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要喝粥。
”
“賤人!
”薛紹将一碗粥塞到他手裡,說道,“我想尋個職事來做,不想再整天遊手好閑了。
”
“職事?
”李仙緣拿着粥碗意外的怔了一怔,“薛兄的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麼突然生出這樣的念頭?
”
薛紹站起身來走了兩步,說道:“總之,這是我深思熟慮以後的想法。
我不想一輩子混吃等死碌碌無為。
”
“不對呀!
”李仙緣急忙道,“眼下薛兄不正有一份頂天的職事等着去做麼,因何還要另謀他就?
”
“什麼職事?
”
“做驸馬啊!
”
薛紹雙手一攤,“那我還不如混吃等死碌碌無為。
”
李仙緣連輪了幾下眼珠子,無語以對。
其實他心裡也有數,娶公主做驸馬,在如今這個時代來說未必就是件多麼光鮮和值得炫耀的事情。
尤其是一些望姓門閥和仕族名門的人,對于和李姓皇室結親,更有一種“敬而遠之”的心态。
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是大唐的公主絕對不好娶。
所以,藍田公子薛紹有這樣的心态,李仙緣倒是一點也不奇怪。
“那薛兄心裡,可有什麼打算?
”李仙緣很自然的問道。
薛紹答道:“我想從戎。
”
“啊?
”李仙緣像是聽到了天書一樣,嗤的一聲就笑了,“薛兄,你可安好?
”
“什麼意思?
”
李仙緣将粥碗放下,一本正經的道:“薛兄想要步入仕途,一點也不難。
但官也有‘清濁’之分——你可是身負皇室皿脈,更兼出身于河東薛氏大族、西祖一脈。
似你這般高貴的出身,豈能自甘堕落去從戎,落入‘濁流’的下乘?
”
薛紹這才恍然。
沒錯,在眼下的仕紳貴族們看來,就算是為官,也得分個“清濁”。
清官大概是指文官一類,濁官,自然就是武将了。
雖然大唐的社會風氣是尚武的,武将的社會地位也并不低。
但是在仕族圈子、尤其是社會地位顯赫的老牌貴族們看來,當個濁官卻是件挺丢人的事情——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這句俗語(大意)就是從現在開始流傳開來的。
薛紹出身于河東薛氏大族,而薛氏一族又有兩個主要的分枝,分别稱為西祖和南祖。
其中南祖一脈是名将薛安都之後,他的後代裡出了不少将才,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現如今大唐天下鼎鼎有名的戰神——薛仁貴!
但是話說回來,薛仁貴在功成名就之前,那可是窮得飯都吃不上了。
那時候除了姓氏,他跟貴族還能扯上什麼關系?
雖一姓之中,高下懸隔。
如果能有選擇,相信薛仁貴當年也不會甘心去應募從軍,至少不是從一個白衣小卒幹起。
現如今,西祖一脈最為旺盛而且清官輩出,像薛紹的大哥薛顗那樣高居刺史之位的封疆大吏可不止一個,就是在朝堂中樞為官的也是不少,最為著名的當屬中書令薛元超,當朝宰輔。
李仙緣見薛紹沒了言語,連忙勸道:“小生以為,此等大事,薛兄不妨和族中的長老、還有令兄去商議一下。
”
薛紹點了點頭沒有答話,但這不代表他認可了李仙緣的意見。
在他看來,什麼皿統門第、清官濁官,都是浮雲,他隻想走一條屬于自己的路,而不是由世俗的價值觀和他人的眼光,來決定自己的未來。
反過來一想,李仙緣算卦說那一通“宿世姻緣”的話,很有為婚事推波助瀾的嫌疑。
看來他這個“婚姻介紹人”很有可能是得過武則天的面授機宜,算得上是一個安插在我身邊的“盯梢眼線”。
所以有些話,還是不當着李仙緣說的好。
有些事,該瞞的還得瞞着他。
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入夜後,薛紹躺在床上端祥安小柔的雕像,心中思緒萬千。
原本,薛紹以為這一次的長安之行隻是走個無聊的過場,發生的事情也可以說隻是個鬧劇。
但是太平公主的出現,無形之中已經影響到了他,而且還不止一點半點。
至少現在,他曾經迷茫如死灰的心境,已經不再安甯!
夜色如荼,寂靜。
薛紹隐約發覺院中有人,然後聽到一個細微的聲響,“咕咚”。
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在了水裡。
薛紹輕盈的翻身下床走到窗邊一看,月奴正從院子的井眼邊走開。
“月奴,到我房裡來。
”薛紹隔着窗戶喚了一聲。
月奴略微一驚,“是!
……”
薛紹點燃了油燈,月奴推門而入侍立在旁,“公子有何吩咐?
”
薛紹深看了她兩眼,這個十八妙齡的女子,身材真是超一流。
若在21世紀她足以輕松步入名模行列,嬌挺的美峰最是突出,那雙美腿修長而且繃直渾圓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要去做個腿模絲毫不為過。
大概因為是漢胡混皿而且自幼習武,她的漂亮與妩媚之中透着一絲天然的野性與冷峻,氣質清冷殊豔與絕大多數的大唐女子都不相同,有着一份遠勝于實際年齡的沉寂與穩重。
但是此刻,她的神色間卻是略有一些慌張。
或許在任何人面前,月奴也會淡定得像是天下萬物都與她無關。
唯獨面對薛紹,她無法隐藏任何秘密。
或者說,她不願意去隐藏。
“你方才把什麼東西扔到了井裡?
”薛紹問道。
“……”月奴咬了咬嘴唇,低下頭,沉默。
薛紹微皺了一下眉頭。
多年的特戰軍旅生涯,早讓他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旁人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也難以逃過他的眼睛。
近年從西方心理學當中流行開來的“微表情”觀察,也曾是他的一門必修之課,而且早已練到精熟。
月奴臉上的微表情告訴薛紹,她方才幹了一件應該可以算作“驚天動地”的大事。
薛紹站起身來,走到月奴的身邊,在她耳邊細語道:“跟我也不能說嗎?
”
“公子……你賜我一死吧!
”月奴突然說道。
别過了臉去,不敢正視薛紹。
“看着我。
”
“是……”月奴壯起膽子來看着薛紹。
四目相對,月奴頓時心亂如麻臉上菲紅一片,眼神也飄忽起來。
“聽着,月奴。
”薛紹淡淡道,“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更不可能,殺你。
”
“公子,我……”月奴心中悸然一蕩,眼圈突然就紅了,欲言又止。
“說吧!
”
“我、我方才把太平公主頭上的金钗,扔到了井裡!
”月奴鼓起勇氣說道。
說完她就閉上了眼睛,繃着臉,咬着嘴唇。
薛紹深呼吸了一口,這丫頭,的确膽大!
孤身一人去往皇宮裡走了一遭,還把太平公主的頭上金钗給取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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