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聊了片刻,薛紹便有意帶公主走。
可是太平公主仿佛是對垂釣來了興趣,跑到江邊看了看裴行儉的魚竿,又看了看他的魚桶,眼睛就發亮了。
“裴尚書,這是你釣的鲈魚嗎?
”
“是啊,殿下!
”裴行儉笑呵呵的道,“殿下如果喜歡,老臣願将這一桶鲈魚相贈!
”
太平公主面露喜色。
薛紹知道太平公主非但貪玩還最愛吃魚鲙,不等她開口,薛紹拱手道:“裴公,多有打擾,薛某這就告辭了!
”
“裴尚書,多謝你的一番好意!
”太平公主一聽薛紹這麼說,隻好打消了親自試釣一把的念頭,與他一同走了。
“恭送殿下!
”
上了江堤,太平公主有些悻悻的道:“薛郎,你為何要這樣急着走呢?
”
薛紹擺出了一副教授的姿态,字正腔圓的說道:“《禮記》有雲,無禮不動,無節不作。
不能詩,于禮謬;不能樂,于禮素。
你是公主,裴行儉和李多祚是臣子,你與他們在野外偶遇,很多禮數不能周全。
有違禮制,豈可久留?
”
“哎喲,飽讀詩書的薛郎開始教訓我了!
”太平公主笑吟吟的道:“我也沒想久留呀,隻是想試着釣一下魚嘛!
我從來沒有玩過,感覺挺好玩的!
”
“你想釣魚,改天我有時間陪你到辟靜的地方釣個夠。
但不能搶占了裴行儉的魚竿去玩樂。
”薛紹說道。
“為什麼?
”太平公主怏怏的道。
薛紹說道:“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你是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樣子。
裴行儉雖是個帶兵的統帥,但也是個飽讀詩書的大儒。
你若搶了他的釣竿去玩樂或是随意接受了他送的魚,他嘴上不說,心中定然以為你是個不知禮法的公主。
我不希望你在大臣的心目當中,留下這種不好的印象。
”
“想不到你還挺酸的,就像那些教我讀書的老先生!
”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
薛紹笑了一笑,“你我二人私下在一起,怎麼樣都行。
但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朝中大臣面前,我必須顧及到你的公主身份和形象。
”
太平公主咯咯的笑,“薛郎,你是在炫耀你的知書達禮與滿腹才學嗎?
”
“開玩笑,這還用得着我炫耀?
”薛紹正義凜然并且一臉嚴肅,“我汾陰薛氏崇尚儒學以詩書傳世數百年,一向是家學昌盛門風嚴謹,禮樂流範軒冕顯榮!
薛某自幼……”
“嘿嘿嘿!
”太平公主一陣壞笑打斷了薛紹的長篇大論,“可我聽說,你一向是不治家學、不守門風的!
”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
太平公主咯吱吱的大笑起來,像是搖響了一串清脆的鈴铛,“薛郎,薛郎,為什麼你吹起牛來,臉都不紅?
”
“那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吹牛!
”
太平公主湊得近近的盯着薛紹的臉,“我看你什麼時候臉紅、看你什麼時候臉紅?
!
”
薛紹呵呵的笑,“别盯了,不可能的!
”
“難道你的臉皮比城牆還要厚?
”
“略遜、略遜。
”
太平公主笑得滿副燦爛,自然而然的挽住了薛紹的胳膊。
薛紹任由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帶着她慢慢走在了空闊無人的河堤上。
琳琅二人一前一後牽着馬,隔他們各有三十步的距離。
“薛郎,和你在一起好開心!
你不要急着去奉宸衛應職,多陪我玩幾天好嗎?
”
“不行。
”
“為什麼?
”太平公主皺了皺眉頭。
薛紹說道:“還記得你在入宮面聖,搬請陛下出手相助時,我們說過什麼嗎?
”
“記得。
”太平公主輕輕點了點頭,“我們要自己強大起來,不能一味的仰仗他人的鼻息過活。
”
“那麼,我現在就是要去做這樣的事情了。
”薛紹說道,“從明天起,我才真正算是成為了一名大唐的官員,理當有所期求努力精進。
要陪你玩,每天下職之後都有時間;但不能因為貪圖玩樂而延誤了正事。
那豈非是荒廢了時光,蹉跎了青春。
”
“這樣也可以。
大不了我也不在芙蓉遊玩了,我回宮去。
等你每天下職之後我再來找你!
”太平公主展顔一笑,煞有介事的揚起了小粉拳,“薛郎——我支持你!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薛郎勝過那武承嗣百倍不止,他都能做到三品大員,你為何就不能呢?
”
薛紹呵呵的笑,笑而不語。
“不過這一次武承嗣和武三思,都是倒了大黴了!
”太平公主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興奮之色,說道:“我母後削了他二人的職事官,讓他們回家面壁思過去了!
而且,我今天出宮之時還遇到了他們,發生了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
薛紹問道:“什麼事情?
”
“我在下馬橋遇到他兄弟二人,武承嗣問我,薛公子何時擺起燒尾宴?
敢情,他們二人是要來捧場哦!
”太平公主笑道,“分明是他們主動尋釁,然後一場争鬥下來他二人完敗。
敗了又來獻媚示好。
薛郎,你說好不好笑?
”
“不好笑。
”
“這還不好笑?
”
薛紹微微一笑,說道:“這興許是天後的意思,他二人不敢違備罷了。
”
“……”太平公主略微怔了一怔,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對呀,我怎麼沒有想到?
”
薛紹說道:“對天後而言,你和武承嗣兄弟都是她的至親。
你們争鬥起來,她當然是不想看到了。
何況這次的事情還鬧得這麼尴尬,如果一味的放縱你們争鬥下去,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結局。
天後及時阻止并勸和,是在情理之中。
”
“我想,大概還有另一層用意吧?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不為自豪的道,“那就是我母後認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想重用于你。
因此她不想武承嗣兄弟與你為敵,希望你們能夠團結一緻為朝廷效力——換句話說,我母後把你當自己人了!
”
薛紹略微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你笑得這麼壞,顯然是早就想到了吧?
”太平公主盯着薛紹。
薛紹笑道:“我忠于二聖為朝廷效力,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
“哼,避重就輕!
”
薛紹呵呵的笑,“你是天後最疼愛的寶貝女兒,我理所應當的就該是天後的自己人哪,難道不是嗎?
”
太平公主一聽,不由得心花怒放,手臂挽着薛紹也更緊了一些,柔聲的道:“薛郎,你兄長為何還沒有抵京呢?
”
薛紹一聽,哈哈的大笑!
“讨厭,不許笑!
”太平公主的臉一下就紅了。
剛才這句話,分明就是有催婚、急嫁的味道嘛!
薛紹仍是笑聲不絕,太平公主大窘,“琳琅,把馬牽來!
”
騎上馬,太平公主羞憤的絕塵而去,不等薛紹了。
薛紹呵呵的笑了兩聲。
琳琅之一牽着一匹馬伺候在薛紹身邊,“公子請上馬,奴婢步行伺候。
”
“不用了,并不太遠,走走也好。
”薛紹看了她一眼,“琳,還是琅?
”
“奴婢琅兒。
”琅兒不敢直視薛紹,表情當中有慚愧之色,欲語還休的遲疑了一下,說道:“公子,我們姐妹……愧對于你。
”
顯然是指,殺了張窈窕一事。
薛紹不急不忙的漫步,淡然道:“忠于主事身不由己,不怪你們。
”
“她臨終之時有幾句遺言……”
薛紹揚了一下手打斷她,“逝者已矣,不說也罷。
”
琅兒略微怔了一怔,默然的點了點頭,心想的确是不說也罷。
說了出來,恐怕又會要影響到薛公子與太平公主之間,好不容易才修複了的感情。
“公子睿智豁達,琅兒敬佩!
”琅兒拱手而拜,心中多少還有一點感激。
他不問,我也就不必擔憂某一天會被公主殿下清算,離間他二人感情的罪名了。
薛紹搖頭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心說不是我真的有多睿智有多豁達,而是……你不說,我也知道她會留下什麼話!
稍後薛紹不急不忙的回到府裡,宴席已經備好。
太平公主坐等在前堂正廳裡,見到薛紹慢慢的走回來,笑道:“克己複禮為仁,薛郎,本宮也是讀過書、知禮法的!
”
還跟我拽文?
薛紹仿佛是挺贊許的點了點頭,“殿下竊奪我的馬匹上騎上就跑,果然是知守禮法。
”
“我!
……我可是公主!
皇族是天下之主,你的馬就是我的馬!
”太平公主自己都覺得這話有點理屈辭窮,羞憤得一下就紅了臉。
薛紹笑而不語。
“不許笑!
”太平公主急道:“我忍着饑餓等你回府了一同用膳,這難道不是克己嗎?
不是複禮嗎?
不是為仁嗎?
”
“好,是是是。
”薛紹笑道,“太平公主殿下,果然是個寬厚仁德之主。
”
“嗯,對,就是這樣!
”太平公主轉顔又笑了起來,“薛郎,本宮賜你一同用膳!
快走吧,我餓了!
”
“不着急。
臣子宴請主上正宴,當用禮樂。
”薛紹認真的說道,“臣家裡早就沒有豢養樂伎了,讓臣先去請一班樂工來,才能開宴。
”
“那本宮都要餓死了!
”太平公又好氣又好笑,“薛郎,你今日偏要故意整我嗎?
一會兒是無禮不動,一會兒是君君臣臣,現在又要禮樂為奏,你沒完沒了嗎?
”
“哦,還有禮教大防,男女有别呢!
”薛紹正色道。
你不是要拽文嗎?
“……我生氣了,我不理你了!
”太平公主氣鼓鼓的瞪着薛紹。
薛紹一本正經的道:“臣說得可都是正理啊,殿下卻要生氣,莫非殿下以為知禮守禮也是錯?
”
“……”太平公主幾乎無語凝噎,忿忿道,“子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蔫!
——我餓了,我要吃飯!
”
“不是殿下主動發難要與我比拼學問嗎,莫非這就要認輸了?
那也可以,殿下既然認輸了,那就答應我以後認真讀書,多識禮法并且遵守禮法。
”薛紹笑道:“然後,就可以去吃飯了!
”
“本宮沒有輸,為何要認輸?
”太平公主很不服氣而且很不淑女的翻了個白眼兒。
薛紹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那臣,現在就去請樂工了!
”
“你……!
”太平公主恨得牙癢癢,肚子裡咕咕一叫,忍氣吞生的道:“好吧,我以後多讀聖賢書多識一些禮法,行了嗎?
”
薛紹正色的點了點頭,“子曰……”
“佛都有火!
”太平公主真是要氣樂了,“再說,本宮就跟你拼了!
”
“子可沒有曰過這一句!
不是談儒嗎,怎麼突然就轉到釋了?
”薛紹大笑,“好吧,薛子曰,可以開飯了!
”
“不許笑!
不許笑!
”太平公無比羞憤。
薛紹哈哈的笑,最近這段時間的書沒有白讀呀,用古人的武器打敗古人,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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