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照,已是黃昏。
薛紹與裴行儉各自收起了魚竿準備回家,彼此都釣了幾條肥美的鲈魚,收獲可算不錯。
“裴尚書,明日若得空閑,我會再來此地垂釣。
”薛紹主動拱手拜别,“尚書想要的藍田秘碼,我會帶來。
”
“真是有勞薛公子了。
”裴行儉笑呵呵的點了點頭,“你我就此别過吧,明日再會!
”
“再會!
”
妖兒笑嘻嘻的揮着小手兒,“長者,再會!
”
裴行儉哈哈的笑了幾聲,頗為爽朗。
和那個青年結伴而去。
薛紹揉了揉妖兒的頭發,“走了,回家!
”
“神仙哥哥,尚書是官名嗎?
”
“是的。
”
“多大的官呢?
”
薛紹笑了一笑,“比我的大很多。
”
妖兒異訝的眨了眨眼睛,“那他為什麼要每天跑來釣魚呢?
大官是不可以釣魚的,這是賤籍的漁夫幹的事情!
”
“我不是也釣了嗎?
”薛紹笑道。
“神仙哥哥可以的!
神仙哥哥做什麼都可以!
”
“為什麼?
”
“因為你是神仙哥哥!
”妖兒提起小馬劄和魚桶歡快的小跑起來,“今天又有魚吃喽!
”
薛紹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這都是些什麼思維邏輯?
薛府裡。
太平公主的鸾駕聲勢浩大的開走了,上官婉兒、薛曜和月奴一同在門口送别。
出于禮數,月奴将這二人都請回了客堂裡置茶以待。
“薛大夫是要等到薛公子回來嗎?
”上官婉兒問道。
“是的。
”薛曜目不斜視的簡短回答了一句,既不谄媚也無卑亢。
君子德性不可為美色所動,坐懷不亂柳下惠是他這種人追求的最高境界。
上官婉兒看了一眼薛曜一直拿在手上的那個竹筒,本來出于好奇還想問上一問,見他如此古闆沉悶,索性箴口不言了。
兩個人各坐一方,悄無聲息的喝茶。
月奴更加安靜的站在一側,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樣。
若大的客廳裡,靜得詭異,仿佛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能聽得清晰。
上官婉兒感覺很是憋悶,索性站了起來對月奴道:“月奴姑娘,你可以陪我在貴府走走看看嗎?
”
“可以。
”月奴平聲靜氣的答了一句,“請。
”
“多謝。
”上官婉兒輕輕點頭微然一笑。
月奴眨了眨眼睛,這個漂亮又幹練的女子離了太平公主身邊就像是換了一個人,此前她的行事比男子還要幹淨利落雷厲風行,喝斥逞威跋扈十足。
現在卻是如此的溫雅清柔,笑容清甜讓人如沐春風,連我這個女子多看了她兩眼,也隐隐有一種砰然心動的感覺!
真有一番出塵仙子的超然風采!
“月奴姑娘,我們走吧!
”上官婉兒微笑的走到月奴身邊,很自然的伸出手臂,挽住了月奴的胳膊肘兒。
月奴稍感意外的愣了一愣,回了她一個笑容,“請!
”
此前些許的不快和隔閡,仿佛就在上官婉兒的這一挽之間,煙消雲散。
月奴不禁心中驚詫,這個女子真是至柔如水,太會迎奉人心了!
我想,就算是與她有着深仇大恨的人,面對她時也會恨不起來了!
二女就像是多年摯交的好友一樣,輕言談笑的在薛府裡漫步走了起來,留下薛曜一個人悶坐在若大的廳堂裡,大眼瞪小眼、小眼瞪茶杯,度秒如年。
“月奴姑娘,你可知這大宅的來曆?
”上官婉兒閑話家常一般的說道。
“知道啊!
”月奴道,“公子從一個西市牙人的手上買來的。
”
上官婉兒微然一笑,“我是說,最初的來曆。
是何人修建了它?
”
“哦……我知道!
”月奴想起了那天鬧鬼驅鬼之事,神色變得緊張了幾分,壓低了聲音道:“莫非你也聽說了?
”
“聽說什麼?
”
“……”月奴咬了咬牙,“此宅鬧鬼的事情?
”
上官婉兒不以為意的微然一笑,“略有耳聞。
”
“那就難怪你會問起了!
”月奴睜圓了眼睛,心有餘悸的道,“我曾聽公子和那個牙人說起,此宅曾是龍朔宰相上官儀所建,然後傳給了他的兒子上官庭芝。
後來上官一家被朝廷抄沒,這宅子從此就鬧鬼了!
”
上官婉兒的身體顫了一顫,臉色突然變得有些慘白,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月奴驚訝道,“你怎麼了?
”
“我……沒事!
”上官婉兒勉強的笑了一笑。
“你别怕!
”月奴湊到她耳邊小聲的道,“原本公子有吩咐我不該說出去的,但是為了不吓到你,我還是告訴你吧!
但你千萬别傳出去,說是我告訴你的啊!
”
“什麼事情?
”上官婉兒好奇的道。
月奴警惕的四下看了看,面露難色的猶豫了一下,“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不然……公子會罵我的!
”
上官婉兒釋然的微笑,“那便不說了。
”
月奴皺了皺眉頭,“說,是肯定不能說的了。
公子有命我不敢違抗。
但是……你不用害怕!
這宅子,現在已經不鬧鬼了!
”
“為什麼?
”上官婉兒突然一下瞪大了眼睛。
“……我不能說啊!
”月奴連忙搖頭。
上官婉兒的表情僵硬了,臉上流露出失落、傷心、害怕交織在一起的神情,喃喃道:“莫非已經有人,将那鬼怪捉了起來?
”
“……”月奴愕然,這可是你自己猜中的,我沒有說啊!
上官婉兒何等聰明之人,月奴雖然箴口不言,但她的表情已經證明了上官婉兒所猜無差!
月奴雖然不笨,但是比起從小在掖庭裡“吃陰謀”長大的上官婉兒來說,心智城府可就差得太遠了。
上官婉兒深呼吸了一口,嘴角輕輕一揚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月奴,你可知我的姓名?
”
月奴好奇又迷茫的搖了搖頭,“我隻聽到公主喚你‘婉兒’。
”
上官婉兒微然一笑,“我複姓上官,名婉兒!
”
“啊?
”月奴愕然一怔,“原來你就是……”
“沒錯。
是我。
”
“……”月奴瞪大了眼睛死盯着上官婉兒看了有半晌,點了點頭,“那你今日算是,故地重遊了?
”
上官婉兒淡然的笑了一笑,“我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抓進了掖廷罰為奴婢。
雖然我知道這裡是上官家的祖宅,但是,我對這裡一點記憶也沒有。
”
“那你肯定是知道……”月奴表情有點尴尬,擡手朝馬球場的方向指了一指。
“我知道。
”上官婉兒輕輕的點頭,“有人說,那可能是我的父親。
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其實,就算真的見到了,我也未必能認識。
”
“哎……我又何嘗不是一樣?
”月奴深有感觸的長歎了一聲,“就算我爹娘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也認不出來。
不過,他們肯定是不可能再出現在我眼前了!
”
上官婉兒手上稍稍用力,挽着月奴的胳膊緊了一些。
月奴頗有女漢子風範的拍了拍上官婉兒的手,微然一笑以示安慰,上官婉兒回之微微一笑。
同是自幼父母雙亡不知雙親模樣,同是從小為奴僥幸活到今天,又同是擺脫了奴婢的身份各自有了人生的轉機……兩人之間這相視一笑,大有同病相憐或是惺惺相惜之意。
月奴的心裡,很自然的對上官婉兒生出了許多的親近好感。
上官婉兒好不容易走出了黑暗兇險的後宮走到外面的世界來透一口氣,并遇到了這樣一個同命相憐的同齡女子,也頗有慶幸之感。
更何況,月奴是薛紹的貼身侍婢,薛紹很有可能成為太平公主的驸馬,而太平公主是天後唯一寵溺的人……如果能和月奴成為“朋友”,對上官婉兒來說當然是有益無弊的好事。
或許是在宮裡掙紮打磨了這麼多年,做這種事情都是輕車熟路不需要加以任何的思考了,上官婉兒收發自如的就輕松拉近了她和月奴之間的距離。
二女正在花圃間聊得投機,妖兒闖進了府裡來,“回來喽、回來喽!
今天又有魚吃喽!
”
“小吃貨回來了,那公子肯定也就回來了!
”月奴頓時面露笑容,“上官姑娘,請正堂稍坐,我去請公子來與你相會。
”
“正堂有那個薛大夫在,我左右不自在。
”上官婉兒說道,“不如我就在這二進院的花圃間随意走走看看吧,你請薛公子先接待了薛大夫,我再去與之叙話。
反正我也不着急。
”
“那可就委屈你了哦?
”
“無妨,快去吧!
”
薛紹拿着一根釣竿走進府門,早早就看到了有客人的馬車停在馬廄旁,知道有客來訪。
往正堂上一看,薛曜正站在檐下拱着手,“承譽,在下冒昧而來,還望恕罪!
”
“原來是族兄來了,小弟真是失禮!
”薛紹放下魚竿迎了上去。
月奴走來一看,倒也免去了自己一番口舌,于是隻管在一旁伺候茶水了。
“承譽真是好興緻,還外出垂釣了!
”賓主分座後,薛曜笑呵呵的道。
薛紹笑了笑,“小弟一介閑官無所事事,于是找些閑散事情來做,讓族兄取笑了。
”
“我今日前來,就是特意将此字貼送回。
承譽請過目。
”薛曜将竹筒遞上。
薛紹一看,那字貼不是被我撕了麼,難道專程跑來把竹筒子還我?
月奴将竹筒接下,遞給了薛紹。
薛紹笑了一笑,“族兄這是……買椟還珠?
”
“承譽何不拆開來一看?
”薛曜撫髯微笑道。
薛紹就将那竹筒拆了開來從中取出一貼字貼,很明顯是重新裱糊粘貼過了,加了一層厚厚的背紙。
不得不說,修裱的手藝很不錯。
如果不是特别認真,很難看出這字貼是被撕裂過了。
可是月奴的眼力從來不差,她當場就變了臉色,“公子,這字貼被撕毀過了!
”
“我知道。
”薛紹看了一眼,很是淡然的将字貼收卷了起來,“我撕的。
”
“啊!
!
!
”月奴驚叫了一聲,這下真是宛如石化的,渾身都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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