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回到了黑沙城,人困馬乏。
但他顧不上體力的透支,剛剛下馬就帶着幾名親随走進了黑沙城附近最大的一片山林之中。
在薛紹的授意之下,薛讷在此苦心經營了好幾年。
除了将這一片殘破的小土城建成固若金湯的大軍堡,他還豢養了大量的軍馬,這才使得薛紹今日有足夠的馬匹用以北伐。
然而,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黑沙真正的“厲害”之處,就在于那一片連普通将佐都無法輕易進入的叢林之中。
這座山林原本是沒有名字的,隻因此前裴行儉北伐之時曾經在此作戰,因此薛紹将它命名為“連勝山”,用以紀念裴行儉的兩次北伐勝利。
對他來說,當然也有激勵和鞭策之意。
進入山中,層層關卡盤查極嚴。
薛紹這張能在皇宮之中暢行無阻的臉,到了這裡都無法做為通行證來使用了,必須要有薛讷親自頒發的軍方手令才行。
一路進去走了很久,從午時一直到傍晚,薛紹一行數人總算在一個若大的山洞前停下了。
洞口有一座巨大的鐵門封鎖,除了有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軍士守衛,還有伏遠巨弩這樣的大殺器鎮守。
其中,總算有一個老熟人認出了薛紹的這張臉。
這位老熟人在黑沙一帶或許并不起眼,但是在中原地帶絕對是名震江湖的響當當的頭一号人物――赫連孤川!
沒人會想到,洪門的第一任門主會在他人生的頂峰激流引退。
他将如日中天的洪門交給了四大門主之一的皇甫傑,然後帶着他心愛的美人退引江湖,一夜之間就消失在了世人的視線之中。
更加不會有人想到,原本潇灑歸隐之後該去好好享受人生的赫連孤川,會出現在了千裡之外的黑沙邊塞,并從此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片山林。
“薛公,你總算是來了!
”赫連孤川還是連那副老樣子,不卑不亢。
“赫連老兄,神采依舊。
”薛紹上下打量他,“老樣子,沒變。
”
“變了,變了很多。
”赫連孤川笑呵呵的,“以前成天就想着縱橫江湖唯我獨尊,但有一天不曾殺人見皿,晚上都會睡不踏實。
現在嘛,我就像是一座鄉間學堂裡的老夫子,整天的研究那些破銅爛鐵木頭渣子,偏還能夠自得其樂!
”
“哈哈!
”薛紹大笑,“人生真是奇妙。
誰能想到鼎鼎大名的赫連大俠,會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着迷呢?
”
“薛公說得沒錯,我還真的是着迷了。
”赫連孤川笑道,“想當初我不過是厭倦了江湖恩怨打打殺殺,想要帶上夫人躲得遠遠的去過幾天安安靜靜的田園生活,卻一頭紮進了這座山林之中從此與火藥銅鐵為伍,再也無法分離。
”
“說起來,我至今仍是好奇。
當初你是怎麼想到,要來幫我研究這些東西呢?
”薛紹問道。
“因為我聽說了一棕慘烈的壯舉。
那令我十分的震撼。
”赫連孤川說道。
“哪一棕?
”
“諾真水之戰,你的部曲身負炸雷沖入了突厥營中。
就是那一件事情,将我震撼至深。
”赫連孤川說道,“我在江湖之上漂泊半生,講義氣的人沒曾少見。
但是能把義氣講到這種層度的一大群人,我還真沒見過。
有此震撼為由,我便詭異的對那些炸雷有了興趣。
後來的事情,便就順理成章了。
隻因赫連孤川這一生,從來都是興之所至,率性而為。
其他的,并未多想。
”
“好一個興之所至,率性而為。
”薛紹點頭而贊,“薛某若能有你這一半的潇灑,便也知足了。
”
“哈哈!
”赫連孤川大笑,“薛公莫要取笑于我――既然來了,不妨就來看看赫連孤川這幾年來的心皿成果如何?
”
“求之不得,我恰是為此而來!
”
“薛公,快請!
”
在赫連孤川的引領下,薛紹一行人走進了山體内的甬道之中。
雖然這是薛紹親自主倡的一項秘密軍事項目,但這裡他還是第一次進來。
光是從這挖鑿的山中甬道就能看出,這幾年來薛讷和赫連孤川可沒少費神,那些匠人和軍士更是吃了不少的苦費了不少的力。
在如今的生産力水平和科技水平的前提之下,他們能夠把整座山挖到半空而不垮榻,裡面能夠容納上千人常年居住并且研究大型的軍事器械,某些單個的山洞甚至能夠容納得下大型的飛機?
!
……連薛紹這個在21世紀開過眼界的人,都有點歎為觀止!
在甬道之中穿行了許久,赫連孤川終于在一張大鐵門前停了下來。
鐵門的四壁全都是堅硬的水泥鑄牆,十分厚實。
想來這裡面必然關着十分重要的物什。
赫連孤川拿出鑰匙打開了鐵門,“薛公,請!
”
薛紹走了進去。
在廊壁的火把照耀之下,他隐約看到了一個黑黝黝的龐大身影,像一頭亘古巨獸那樣趴伏在房中。
馬上有随從點了火把送進來,赫連孤川并未阻止,看來這裡并無火藥之類的東西。
“這是何物?
!
”有人發出了驚詫之聲,“龐然大物,竟然全由鋼鐵鑄成?
!
”
和衆人的驚奇相比,薛紹的心裡更多的是激動,還有一種多年老友久别重逢之後的欣喜。
大炮?
真是久違了!
“敢問薛公,此物該要如何命名?
”赫連孤川問道。
薛紹用手撫摸着冰冷粗糙的大炮管壁,沉吟了片刻,說道:“此物龐然巨大,其形狀有如猛虎蹲卧蓄勢待發,就叫它――虎蹲巨炮!
”
“虎蹲巨炮?
――霸氣,張揚!
”赫連孤川大喜,“好!
”
“先别說好。
”薛紹冷冷的潑了他一瓢冷水,“能否堪用,你有把握嗎?
”
赫連孤川笑了一笑,“大體堪用。
”
“大體?
”薛紹皺了皺眉,“怎麼個,大體之法?
”
赫連孤川正了正色,說道:“此物絕對能夠成功的施射,借助山高,最遠可以從這裡打到碛口城關的城牆之外,射程大約有三千步開外。
殺傷力,若是落在了牛群之中,至少可以同時炸死兩頭成年的公牛。
”
薛紹心中一喜,問道:“那你為何隻說,大體堪用?
”
“那是因為,它比起薛公心中想像的模樣來,定然還有很大的差距。
”赫連孤川道,“實際上,它也有不小的缺陷。
”
“比如?
”
“太過沉重,根本無法運輸。
”赫連孤川說道,“且不說該要如何将它從這山中運到山下,就是到了平地遇到下雨泥濘,這個沉重的大家夥一定會深深陷進泥水之中,十幾個人也輕易擡不出來。
”
薛紹點了點頭,心說也的确是難為赫連孤川了。
就憑現在的鋼鐵鑄造水平,除了無限制的加厚管壁,暫時的确是沒辦法将“炮”做到輕便易攜。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換作是我薛某人親自操刀,也未必能夠做得比他好。
畢竟我既不是科學家也不是發明家。
比起他們這些沒有吃過豬肉的人來說,我也隻是“見過豬跑路”而已了。
“還有一個最為緻命的缺陷。
”赫連孤川并不隐晦,直言道,“它施射的火彈不易存儲,更加難于運輸。
一是容易受潮失效,二是颠簸碰撞之中容易自爆誤傷。
我正在努力尋求方法,解決這兩個重大難題。
”
薛紹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在幾年的時間之内做到這樣,殊屬不易。
真是難為你了。
餘下之事不必着急,一步一步慢慢的來。
或許我們需要幾十年,甚至好幾代人的努力,才能讓它趨于完美。
”
“是,某明白。
”赫連孤川點頭而笑,“除了對我的夫人,某還從來沒有對任何物什如此的着迷過。
某會把我的餘生,全部用在它的身上。
将來我死了,我的兒子也會繼承于我。
直到有一天,它變得像薛公想像中的那麼,完美。
”
“好。
”薛紹點了點頭,再道,“着眼于現實,我們再來讨論。
據你所言,虎蹲巨炮射程足夠,威力巨大。
從山上對着下方發射,也的确是占據了地利之優。
現在我的要求是,讓它能夠準确的射到碛口城關的兩百步附近。
有把握嗎?
”
“有。
”赫連孤川回答得相當肯定,“此物專為防守碛口城關而生,一但有大量敵軍湧來,虎蹲巨炮瞬間就能讓他們灰飛煙滅、鬼哭狼号!
”
薛紹四下看了看,問道:“巨炮炸響之時,震蕩劇烈聲音巨大,此間又極為閉塞,你是如何處理的?
”
“薛公放心。
”赫連孤川說道,“其實這間石房的屋頂是活動的,施射之時便會挪開。
前面那堵牆更不必說,某使用江湖上慣用的機關之術,将它設計成随時可以滑開的活門。
還有後面那一扇大鐵門,施射之時也不會關閉。
如此,可行否?
”
薛紹欣慰的點頭而笑,“如此兇有成竹。
看來,的确是我多慮了。
”
“不。
某一言便可聽出,薛公才是真正的行家。
”赫連孤川說道,“諸多不足之處,某一定還會時常來向薛公讨教。
”
“這些以後再說。
”薛紹道,“告訴我,現在你有了幾尊炮?
”
“一尊。
”赫連孤川苦笑,“上千人折騰了上千個日夜,僅僅完成了眼前這一尊虎蹲巨炮……在下,慚愧!
”
“萬事開頭難,你們已經很了不起了。
”薛紹心中不由得緊了一緊,說道:“今天先到這裡。
改天我會再來。
到時,我們再聊。
”
“好。
恭送薛公!
”
回到了黑沙城中,薛紹仍在琢磨:雖然大炮隻是我的軍事計劃當中的“輔佐”角色,但是僅僅這一尊大炮,的确難以幫上大忙。
尤其是對元珍而言,當年他已經吃過苦頭了,定然會對我的類似手段嚴加防範。
到時,大炮對突厥人的威攝力恐怕也會打些折扣……
正琢磨着,突然旁邊傳來一聲叫喊,“薛公!
”
聲音很熟!
薛紹循聲一看,“嗬,這厮怎麼來了?
!
”
李仙緣,已經快要胖成一頭肥豬了的李仙緣,挺着一個大肚腩一搖三晃屁颠颠,滿面欣喜的跑了過來。
“薛公啊薛公,小生總算是活着見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