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爾欽陵發狠心了。
他派出了六位大将輪番出戰,對薛紹的防禦工事發動了更為強勁和猛烈的攻勢。
薛紹這邊也是調兵譴将輪番上陣,獨孤諱之、沙咤忠義、曹仁師輪番上陣,最後婁師德都親自披挂登上了戰場。
羅素汗山下激戰不止,烽火連天。
半月之内,噶爾欽陵連破了薛紹三道防線!
這看起來,是吐蕃人在節節大勝,薛紹一再潰敗。
但實際上,隻有親自參加了戰争的人才心中有數,吐蕃人在不斷的勝利,士氣反倒越來越萎靡。
每攻打一道~新的關卡,他們就會感覺到一份新的艱難。
反觀薛紹這邊,雖然一個又一個的營壘在被擊破,士卒的損失也比吐蕃的要慘重,但是他們越打越精神,越打越有信心。
整支軍隊就像是一個虛胖的人通過運動煅煉減去了身上的肥肉,身體是不如以前碩大了,但體力、速度、敏捷和力量各方面都在穩步上揚,整體素質上了一個大台階。
到此時,戰争已經進行了一個月的時間。
薛紹已經損兵兩萬餘,但萬幸的是主要的将領都沒有折損。
噶爾欽陵這邊損兵約在一萬多,元氣雖然沒有大傷,但他面臨了一個巨大的難題。
曆來吐蕃出兵作戰,軍隊的補給大半要靠戰争帶來的劫掠。
他們的本土在千裡之外的高原,依靠本國的後勤來充為補給不是不可能,但成本太大收效太低。
此次噶爾欽陵師出青海,那裡是他們的一個長期軍事駐地,雖有部分存糧,但遠遠不足以長期給噶爾欽陵十萬鐵騎提供補給。
人是隻有十萬,但戰馬卻不止二十萬。
一匹馬的食量相當于六名軍士,高原上有多少青稞能讓噶爾欽陵這麼狠吃狠嚼呢?
所以仗打了一個月噶爾欽陵雖是連勝了五陣,卻發現後軍送來的糧草越來越少,越來越慢了。
軍中的糧草供應因此日見緊張。
舉目四下一看,方圓百裡之内一個大周子民也沒有,四條腿的隻有他們自己的戰馬,田野之中還沒成熟的農作物都已被收割或是焚毀,就連野水魚塘都被投了毒。
薛紹剛到洮州,馬上開始挖坑築工事,同時還悄悄的挖了一個更大的坑給噶爾欽陵來跳——堅壁清野!
噶爾欽陵意識到,這回真是遇上了一個難纏的對手。
兩軍對壘正面作戰,薛紹或許是遠不如己方。
但這小子心思缜密又沉得住氣,他一來就抱定了“死守鏖戰”的決心,充分利用了本土作戰的一切優勢,用拖延戰術不停的消耗己軍、惡心己軍。
與其同時,他還在不停的積累作戰經驗。
他麾下的将軍越來越有信心,他麾下的那些泥腿子士兵越來越骁勇。
他的整支軍隊,越打越成熟、越打越堅韌!
與此同時,噶爾欽陵發現自己的麾下卻是越打越急躁,越打越沒底。
因為一直以來,噶爾欽陵率軍出征,沒有不是手到擒來風光大勝的。
但這次他們卻像是一隻饑餓的猛虎遇到一隻抱頭死守的刺猬,越急越咬不到肉,越咬不到肉越憤怒。
這一急一怒之間,自己的嘴上和爪子上就已經不知不覺被紮滿了毒刺。
短時間内雖不足以緻命,但奇痛奇癢十分難受。
更無法忍受的是,百獸之王的威嚴遭受了有史以來最為輕蔑的挑釁。
“薛紹太惡心人了!
”被遊行示辱之後的論弓仁,消沉了數日之後,也忍不住在他父親面前抱怨起來,“他隻會龜縮死守,并不與我交戰!
這層層關隘打下來,我軍銳氣漸漸消堕,糧草也是日見吃緊。
這樣的戰争,何時是個頭?
”
噶爾欽陵眉宇微沉,“事已至此,隻能一鼓作氣拿下臨洮,再作尋思。
”
論弓仁和吐蕃衆将也隻能贊成。
因為此戰不同以往,吐蕃大軍隻能前進不能後退,隻能取勝不能失敗。
這不是一場領土之争的戰争,更不是一場為劫掠而來的戰争。
這是噶爾欽陵為了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和家族利益,而發動的一場以報負大周為名義的“私人戰争”。
如果仗打到一半無功而返,整個噶爾家族都有可能從此全面失勢。
沒有退路的噶爾欽陵,決定親自率軍上陣,對薛紹的第六道防線發起攻勢。
薛紹的第六道防線其實就是他的最後一道防線,因為第七道防線就是他的洮州城池了。
所以,這道防線是他整個防守體系當中最為重要也最為牢固的一環。
前面五道防線打下來,最讓吐蕃軍隊感覺吃力的是第二道防線。
但是和這第六道防線相比,那根本就是小孩子玩泥巴的遊戲。
前面的戰争每天在打,薛紹的第六道防線就從來沒有停止過施工。
他甚至挖通了一條河道引來了寬逾兩丈的激流,讓它橫亘在自己的防禦工事之前。
高大的夯土城牆上面建了無數的土木箭塔,布置了無數的弩車和抛石車。
一整片山幾乎都被他砍成了秃頭,山上的樹木和石頭全都成了他的守城器械。
這一次薛紹親自上了陣,率領衆将全軍死守第六道防線。
噶爾欽陵花了三天的時間細細堪察薛紹的這一道防禦工事,然後他的心都涼了半截。
想要打下這道防禦工事,難度甚至高于打下一座軍事重鎮。
“這小子太能挖坑了!
”噶爾欽陵簡直無語,“他究竟是來打仗的,還是來盜墓的?
”
事已至此噶爾欽陵别無選擇,隻能硬起頭皮前來攻關。
薛紹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用望遠鏡觀看吐蕃人攻城的動向。
噶爾欽陵的部隊還真是與衆不同,騎戰是他們最大的優勢,步戰攻城也不弱,現在他們居然還搬出了牛皮筏,企圖派譴“突擊隊員”遊過激流架設橋梁。
薛紹就冷笑了起來。
上百名吐蕃士兵劃着牛皮筏涉水而來,行将過半,他們的牛皮筏子突然就被河底的利物給紮破了。
很多人翻船落水被激流沖去,頓時聲聲慘叫而起,河水一片泛紅。
原來,薛紹早在河底倒栽了很多削尖的竹竿,卻用簡單的竹片彈簧機關壓制着。
隻等吐蕃人前來渡水,河岸對面隻需要一個人拉動機簧,所有的竹刺就立刻全都倒豎了起來。
這些竹刺密密麻麻有如針闆,吐蕃人的牛皮筏無不刺穿,士兵大多被釘穿而死。
“薛紹小兒!
”噶爾欽陵憤怒的指着對岸怒罵,“待我活捉了你,定要生食你肉,飲盡你皿!
”
對面的大周軍士搖起了大旗,用旗語對噶爾欽陵發出了羞辱,用“泥腿子”擅長的大罵回擊了噶爾欽陵的憤怒。
渡河失敗,噶爾欽陵暫時回軍。
生平第一次,噶爾欽陵有了一種心不從心之感。
行軍打仗,噶爾欽陵向來是喜怒不形于色。
哪怕是一場大勝,也很難讓他喜笑顔開。
在所有的部下看來,他就是一個不苟言笑極富威嚴的統帥。
但是現在,他格外的憤怒。
而這樣的憤怒,恰是來源于他的無助。
論弓仁不敢輕易在他父親面前胡言亂語了,他和幾位大将商議了一陣之後,再來向他的父帥建議,說洮州這裡已經堅壁清野,縱然打了下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的收獲。
眼下薛紹的防線又固若金湯,我軍何不暫棄薛紹轉攻河西?
靈州大都督府那邊的兵員已被薛紹抽空,已然無力再戰。
我軍若去,至少還能收獲一批補給。
噶爾欽陵知道,這條建議其實不錯,但也有很大風險。
于是他說道:“靈州大都督府的兵員雖然已被薛紹抽空,但河源黑齒常之近在靈州咫尺。
如果我軍棄走臨洮轉攻河西,必然遭遇黑齒常之的迎頭痛擊。
到時薛紹反攻而來與黑齒常之對我軍形成前後夾擊,如之奈何?
”
論弓仁顯然也是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再道:“不如父帥分一支人馬給我,讓我去靈州走上一趟。
若有收獲,馬上回來。
若是遇到黑齒常之,也馬上回來。
”
噶爾欽陵尋思了片刻,“就給你一萬騎!
”
論弓仁趁夜率兵而出,飛馬殺向靈州大都督府。
這一路過去,論弓仁入眼所見全是荒涼,哪裡還能見到半個活人?
薛紹的堅壁清野從洮州到靈州,數百裡地界寸草不生人煙全無。
論弓仁恨了個牙癢癢,一路殺奔到了靈州大都督府城下。
不料靈州早有防備,城頭之上旌旗遍布兵弋似雪。
密密麻麻的弩車和弓箭手,看得論弓仁心裡一陣直發麻。
“靈州哪來的這些兵馬?
”論弓仁驚訝不已。
這時,一個黑塔般的巨漢站到了女牆邊,身邊有兩名小卒扛着一竿一人多高的大狼牙棒,身後豎起一面“李”字大旗。
“李姓的将軍,卻是哪位?
”論弓仁不由得愕然,中原姓李的将軍實在太多了。
“城下的吐蕃小兒聽着!
”黑塔般的巨漢,聲如巨雷的吼道,“我是你爺爺,李鐵獅!
”
“李鐵獅,什麼玩藝兒?
”論弓仁滿頭霧水,沒聽說過。
“爺爺還有一個名字,叫牛奔!
”巨漢大吼道,“朔方軍大将是也!
”
論弓仁恍然而悟,原來是他!
薛紹曾經在朔方培養起來的一員大将,據說極其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