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輩份,周道務是薛紹的姨父;請資曆,周道務帶兵幾十年,算是軍方的一個老宿,是薛紹的前輩。
不過周道務可沒有在薛紹面前擺出任何一點前輩的架子,非常的謙遜和低調,迎請薛紹與之一同進城拜見主帥裴行儉,而且在進城門時堅持讓薛紹先行一步。
與之同來的數千營州将士可是都看在眼裡,他們很納悶,我們的周都督為何對這個年紀輕輕、麾下人馬不過數十人的後生,如此的謙恭呢?
政治,離這些普通的将士實在太過遙遠了。
周道務的心裡清楚,這個年紀輕輕初入仕途的準驸馬薛紹,絕對是一個狠角色。
别的不說,他的兒子周季童在左奉宸衛裡和李仙童比肩争鬥了十年沒分出個勝負,薛紹蔔一出場,翻手覆手之間就把周季童推上了去、把李仙童趕出了長安。
周道務感激薛紹之餘,心裡也難免會有些害怕――如果當時的事實颠倒過來,是周季童被趕出了長安,那麼自己現在還能帶着兵馬來參加這一場北伐嗎?
或許早就和李崇義一樣,被趕盡殺絕了吧!
有了這些前事和覺悟,周道務在薛紹面前是大氣都不敢吐,哪裡還有一個姨父和前輩的樣子,處處細節都反過來表現得像是薛紹的晚輩和下屬。
二人進了朔州,剛到行軍總管府前,就聽到裡面傳出一陣澎湃的軍鼓号角之巨響,這是主帥在召集諸君将領召開軍事會議了。
薛紹與周道務一想,來得正好。
于是二人三步并作兩步進了總管府大廳,看到裴行儉與程務挺正在站在一張壁挂式的皮革軍事大地圖前對語。
兩人上前參拜,裴行儉頓時一樂,“二位驸馬同時到達,老夫有失遠迎哪!
”
衆人都一起呵呵直笑,裴行儉這個老爺子,私下裡還是挺随和挺風趣的。
很快,諸軍将領聽到了鼓角之聲或是得到了斥侯傳令之後,先後趕到了總管府來議事。
看來今天還是一次比較重要的軍事會議,全軍上下凡五品以上郎将基本上都來了,濟濟一堂近兩百人。
薛紹在這其中,可是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有李謹行和李多祚,在長安時見過的右羽林衛将軍張虔勖,講武院出來的程伯獻、程齊之、劉冕和崔賀儉,還有薛楚玉也來了。
其實薛楚玉現在仍是八品的低級軍官品銜,但他能夠出席這樣的軍事會議,沒有任何人會表示出任何的異議。
奇襲黑沙一戰薛楚玉獲得了策勳八轉,加上以前的軍功,他要晉升為五品以上将官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隻不過大唐五品以上官員的任命,必須由皇帝親自來經手。
因此薛楚玉和薛紹一樣都得要回朝之後論功升賞。
此外,薛楚玉自從上次押送糧草與醫藥物資來了朔州以後,他的身份就變了。
這位有着萬夫不擋之勇的青年将官,受裴行儉之命開始統領主帥的帳前親勳精銳部隊,也就是三十萬大軍當中最為靈活機動、戰鬥力最強的王牌尖刀部隊――“中軍越騎”。
在最近一次的與突厥會戰中,初來乍道的薛楚玉僅僅率領五百中軍越騎勇士參戰,但他們一口氣斬殺了敵方将領四十多名,将突厥敵軍的帥旗都給斬斷拖回了本陣之中。
阿史德溫傅險些被生擒,頭盔都被薛楚玉挑落,披頭散發的一路落荒而逃。
僅此一戰,“玉冠将軍”薛楚玉的大名就在三十萬大軍當中如雷貫耳。
因為他此前跟随薛紹奇襲黑沙獲得了“跳蕩”降功,因此他又有了一個綽号,叫做“薛跳蕩”,他麾下率領的中軍精銳騎兵,也被冠上了一個極富傳奇與頌揚彩色的美名――“跳蕩軍”。
好鋼用在刀刃上,裴行儉的這一雙識人慧眼絕非浪得虛名。
稍後會議便開始了。
原來裴行儉今天召集全軍五品以上郎将大集會,是要安排進行一場大型的軍事演習,全軍三十萬人将要在三天之後、在長城以北的大漠荒原之上,演練“七軍六花陣”。
大軍剛剛三戰三捷,裴行儉擔心全軍上下因此滋長起一股驕傲與懈怠的情緒,因此用大型軍事演習來保持士氣與鬥志,不讓将士們松懈下來。
此外更重要的意圖,當然也是讓剛剛潰敗逃散的草原叛亂部族們一睹大唐王師的赫赫兵威,從意志上對他們進行打擊與摧毀。
随後,裴行儉開始對全軍的将領分派軍事任務,擔當演習中的不同角色。
新來的周道務所部大家都不熟悉,因此被指派為“假想敵軍”,讓他負責沖擊七軍六花陣。
而其餘各部除了守好本陣還必須要嚴密配合,要是有哪一方出了錯導緻失敗,那也和戰前臨敵一樣,是要受到軍事制裁的。
薛紹記得,七軍六花陣是衛公兵法當中闡述最多、最為經典、也是大唐的軍隊用得最多的一種臨敵陣法。
它的曆史可就真是淵遠流長了,可以說它貫穿了整個中國古代的冷兵器戰争史。
它最初的起源是黃帝在《握奇文》當中所述的丘井五陣法,後來姜太公将其改造為太公陣,再有春秋戰國時的司馬穰苴、管仲與孫武這些人先後将其改造為五行陣與五行八卦陣等等,諸葛亮的八陣圖也是在此基礎之上有所增改而成,直到前隋名将韓擒虎将八陣圖改為“九軍陣法”。
韓擒虎是李靖的舅舅,他将這個陣法傳予了李靖,然後李靖這位兵家奇才又因時制宜,将其改為了現在這一種适合大唐軍隊來用的“七軍六花陣”。
所謂七軍,就是主帥麾下所有軍隊分為七個部分,分别是前後左右四軍、左右虞侯軍和中軍。
中軍自然是主帥親自率領,其餘六軍以主帥所在的中軍為圓心,均勻排列在一個近似于圓的陣地上,像是一朵花的六個花瓣。
這樣,主帥所率領的中軍到任何一隻部隊的距離都是相同的,這便于中軍随時往來策應與救護。
同時,這也能确保主帥的命令能夠從最近的距離、用最快的速度傳達到任何一隻下屬部隊。
七軍六花陣看似很簡單,幾乎大唐所有的帶兵将領都在用。
但就像所有的國人都在寫漢字一樣,有的成了書法家有的寫出來慘不忍睹,裴行儉就是當世公認的七軍六花陣之大成者。
薛紹心想,來得正巧,可以跟老狐狸現場學習一下如何用最簡單的古戰陣法,發揮出最為強大的戰力。
正琢磨着,裴行儉突然喚道:“右衛勳一府左郎将,薛紹何在?
”
“末将在!
”薛紹出班應諾。
好多人一起扭頭看向薛紹,一片竊竊私語響起――
“這就是快要成為驸馬的那個薛紹?
”
“裴公新收的門生?
”
“上次奇襲黑沙的旅帥?
”
“怎麼看起來就是個鮮衣怒馬的美郎君,不像個打硬仗的将軍呢?
”
“誰知道呢?
或許是徒有虛名,又或許是人不可貌相?
”
薛紹不由得婉爾一笑,軍人不像仕大夫那樣有城府都比較耿直,有什麼話他們都會直接開說。
這些疑問和議論,看來很具有代表性。
裴行儉對這些人的疑問和議論視而不見,說道:“你來輔佐周道務一同用兵,破我七軍六花陣!
”
“啊?
”薛紹一愣,幾千人進攻三十萬人,老狐狸,剛來就這樣整我?
“你有何疑問?
”裴行儉平聲靜氣道。
“沒有疑問,末将領命!
”薛紹抱拳應諾,然後退回了班列。
和薛紹站在一起的程伯獻等人興災樂禍的笑作一團,紛紛低語道――
“這下你慘了!
”
“我們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
“你最好别遇到薛楚玉率領的跳蕩軍,不然一定會被揍得很慘!
”
薛紹很不屑的斜眼瞟着他們,真是誤交損友!
軍事會議繼續進行,裴行儉與程務挺分别把命令與任務下達分派到每一個将軍的手中,明晚,三十萬大軍就将開始在長城以北,陸續集結到方圓百裡的地界各自擺開陣勢,開始一場大操練與大講武。
薛紹一直都很好奇,在沒有現代化無線通訊技術的古戰場時代,一名統率數十萬人的将軍,是如何在延綿百裡的大戰場上,指揮全軍進行作戰的呢?
現在,終于可以親眼見識一回了。
更為難得的是薛紹自己還将扮演一次重要的“反派”角色,親自和大唐軍神裴行儉和他麾下的三十萬實地切磋一回。
那麼,現代化的特種作戰理念與傳統的兵法的碰撞,又将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和結果呢?
所以,薛紹心裡很是有些激動和期盼。
會議散後,裴行儉叫薛紹把他麾下的三刀旅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站好列隊等候訓話。
三刀旅的人都暗暗有些激動,因為裴行儉此前早有承諾的,等薛紹從并州“休假”回來,裴行儉就要正式的提拔三刀旅的将士們,給他們任命不同的軍官官職。
同時三刀旅的人也有些惆怅,這也就意味着,薛紹和三刀旅的所有人,将要分道揚镳,去往不同的部隊任職任事了。
在正式頒授任命書與發下官憑告身之前,裴行儉把薛紹叫到一旁,私下對他說:“這是你最後一次率領三刀旅的人,執行軍事任務了。
”
“最後一次?
”薛紹好奇道,“裴公是說,讓我帶上這些兄弟,一同輔佐周道務來用兵?
”
裴行儉笑眯眯的搖了搖頭,高深莫測的像一隻修行千年了的老狐狸,說道:“那隻是個幌子。
你和三刀旅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像上次對付程務挺的斬旗演習一樣,給老夫來一個黑虎掏心。
”
薛紹心中一亮,“那裴公究竟是想讓我,去幹什麼?
”
裴行儉更是神秘的嘿嘿一樂,“當然是去執行,美男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