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走了,李溫又被綁回了原樣。
身體不能動嘴巴不能喊,但李溫的腦袋卻片刻沒有停止運轉。
反複咀嚼薛紹的話,冷汗在他頭上再次冒了出來。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父親和那些皇族的叔叔伯伯兄弟們,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他們做了幾十年皇族養尊處優,除了詩辭歌賦吃喝玩樂,仿佛也不會别的什麼。
和猛虎一般的薛紹比起來,他們還真像是一群養在籠中的兔子――不識天高地厚,不知命在旦夕!
就算要去稱霸叢林,猛虎又豈會與兔子為伍?
!
沒有勝算!
他們完全沒有半點勝算!
李溫越想越害怕,不知不覺之間,下體又傳來一陣涼意。
“嗚――嗚!
!
”他開始劇烈的掙紮,拼命想要發出一點聲音。
可惜,沒人理他。
薛紹獨自一人回到了住處,朔州城牆之上的哨樓。
他喜歡住在這樣的地方,推開窗,就能看到河山萬裡兵馬如龍。
住處旁有十來個城防小卒戍衛,見了薛紹都整齊站直。
薛紹确信他們都很聽話,于是就給他們下了一令,讓他們去牢城找那兩個老斥侯報道,即日起隻管聽從他們調譴。
小卒們都走了。
薛紹獨自一人站在城頭的女牆邊,靜靜的眺望北方。
山巒雄壯,巍峨起伏。
長城宛如巨龍,蜿蜒盤踞其上。
每每看到此景,薛紹就會有一種心境敞亮豪情勃發的感覺。
因為但凡與長城有關的曆史,都是那麼的波瀾壯闊可歌可泣。
站在此間,薛紹就有一種置身于磅礴曆史畫卷中的感覺。
自己,便是曆史的一員!
然而今天,薛紹不經意的看到了長城山嶺山麓的某處,有一處淡淡的粉韻之色。
細細一想,那處地方好像是開出了一片桃花。
春天來了,百花吐蕊。
沒人會在長城的山間栽種桃花,那或許是很多年前的某陣風兒或是某隻鳥兒的神≡style_txt;來一筆,卻給這一片蒼涼雄壯平添了幾許妖娆妩媚。
薛紹突然很想去那片桃林看看。
于金戈鐵馬之間,尋覓片刻的怡心柔美。
那并不太遠,騎馬片刻可至。
行走在桃林之中呼吸新鮮的空氣和花瓣的芬芳,或許能讓自己的頭腦更為清醒。
從而想出一個,處理眼前李溫這個麻煩的,萬全之策!
他騎上馬剛要走往北城,一名守城小卒從南面奔來,遠遠的就急聲喊道:“薛帥請留步!
”
若無大事,小卒何敢叫停主帥。
于是薛紹停住了,“何事?
”
“報薛帥!
有、有……”小卒氣喘不勻,擡手往南門一指,“有并州來的使臣到了!
”
“并州使臣?
”薛紹的眉梢輕輕一揚,“是并州長史李孝逸嗎?
”
“小人不知。
”小卒忙道,“來了一隊車馬約有五六十人,既無旗号也無甲胄更無官憑路碟。
那位使臣坐在車中,頭面很大一直沒有下車,卻派了一個仆僮上前搭話,隻說是從并州而來,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薛帥。
”
“并州?
十萬火急?
”薛紹沉吟了片刻,“那可有書信或是拜貼?
”
“都沒有。
”小卒連忙答道,“小人找他索要拜貼或是官憑等物,他們一概不予。
最後車中的主人捎出一句話來,說隻要傳達給薛帥聽了,薛帥自然會見他的。
”
薛紹的眉頭輕輕一擰,“什麼話?
”
“好像是什麼……桃之什麼,什麼花?
”小卒面露苦色,“薛帥恕罪,小人沒念過什麼書。
那種拗口的句子,剛記住又給忘了!
”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
”
“對對對,就是這句!
”
薛紹仰頭深呼吸,雙手緊緊握住了缰繩,指關節都作響。
“薛帥,如何區處?
”
薛紹道:“車馬入城,安頓于軍驿歇息。
你親自帶引他們的主人,到北城外的小桃林來見我!
”
“是!
”
薛紹勒馬就走,直奔北面。
走了一半又突然調轉馬頭奔向了住處,沖進房間打開已經收拾好的箱籠行囊,像個入室小賦一樣開始大肆翻找。
花钿繡服,已經壓在箱子裡面很久了。
再将它翻出來時,都已經有了一些輕微的褪色,略顯陳舊。
薛紹換上了這一身衣服。
幾個月以來他第一次仔細的照了照鏡子,從頭到腳的審視自己。
“嗯,帥就一個字!
”他忍不住笑了,就像每一個要去和心中的女神初次約會的男人那樣。
出門,上馬,直奔北城外小桃林。
這裡有點偏僻,說是荒郊野外也不為過。
桃林長得很雜亂,遠遠無法和皇城之中的禦花園相比。
但薛紹跳下馬來呼吸到第一口花香之時,就已經認定這裡是天上人間,世外桃源。
不久後。
薛紹看到前方來了一輛馬車,前方是那個報信的小卒在騎馬引路。
馬車是很尋常的制式,但凡哪個富戶人家都會有的那一種。
它慢慢走來,快到近處時小卒抱拳一拜掉轉馬頭,很識趣的走掉了。
薛紹看到那個架車之人,他是個宦官,還是個身手非凡深藏不露的宦官。
楊思勖,再也熟悉不過了。
馬車停住。
楊思勖默不作聲的跳下馬來拿了一個小木梯,放在了車廂旁。
薛紹看着馬車。
他幾乎已經聽到自己如鼓的心跳之聲。
門打開了。
她慢慢的探出了身子。
剛剛第一腳踏上小木梯時,她對着薛紹,嫣然一笑。
薛紹的内心就像電腦做出的三維圖像一樣飛快刷新,瞬間就換了一個世界。
他感覺自己突然就回到了那一年的某個夜晚,在那一座花團錦簇沒有戰争的長安城。
奉宸衛的官署門口,夜幕之下的上官婉兒,坐在車中撩開車簾,也曾如此微然一笑。
薛紹永遠記得當時的感覺,就像現在這樣。
宛如初戀的心跳不停,甚至很沒出息的有點手心冒汗。
千軍萬馬皿火河山,也不會讓自己有這樣的感覺。
上官婉兒下了車,楊思勖收起小木梯跳上車座,一言不發駕車離去。
至始至終,他連招呼都沒有對薛紹打一聲。
這仿佛很無禮,但薛紹愛死了他這一次的無禮。
上官婉兒站在那裡,微笑着。
有些人,天生就是這樣的。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薛紹下意識的搓了一下手,濕漉漉的。
眼睛四下一挪,他伸手摘下了一枝桃花,走向上官婉兒。
“送給你。
”薛紹将它遞向前去。
“這可不是面見朝廷密使的禮節。
”上官婉兒微笑着,輕揚素手,将它接到了手中。
輕嗅。
“香嗎?
”薛紹完全忽略了她的話。
管他什麼朝廷密使和三軍統帥,現在這裡隻有薛紹和上官婉兒。
“一般。
”上官婉兒秀眉一颦,将花枝遞了回來,“我要最香的那一枝。
”
薛紹走近了一步,低着頭看着她,臉上全是傻兮兮的笑容。
“傻笑什麼?
”一朵微霞悄然爬上了上官婉兒的臉頰,她輕聲道,“我叫你換一枝,聽到嗎?
”
“聽到了。
”薛紹應了一聲,再次上前一步。
兩人幾乎已是面貼着面。
薛紹嗅到了花香,和她眉心的花钿散出的怡人香味。
“那你還不快去?
”
上官婉兒将花枝舉了起來,讓它隔在兩人之間。
準确的說,是隔在兩人的嘴唇之間。
“我有千軍萬馬,可摧城拔寨移山填海。
”薛紹輕聲的說道,“想要支使我來辦事,總得有點理由。
”
上官婉兒用眼睛在笑。
然後,她慢慢的閉上了那一對似如漆染的雙眸。
薛紹的心髒,像是已經奏響了北伐大軍沖鋒的戰曲。
他伸出一枚手指,輕輕的撥開擋在面前的花枝。
輕輕的,對着上官婉兒的如火紅唇。
吻了下去。
剛一觸碰,上官婉兒馬上睜開眼睛後退一步,并将花枝豎在薛紹面前,輕輕一晃。
好吧,我有千軍萬馬,你有一雙紅唇!
薛紹接過花枝,轉身走向桃林。
片刻後,一場大火在小桃林之中燒了起來,引得衆軍驚詫紛紛來查。
薛紹已經騎着馬,載着上官婉兒,跑到了遠離桃林的一處草原之上。
仍是那一枝桃花,薛紹将回到上官婉兒的手中,“現在,它是最香的一枝了!
”
上官婉兒偎在他的懷中,柔若無骨。
輕輕伸手她接過桃枝,在鼻間一嗅,搖頭,“仍是一般。
”
“那我就焚盡天下桃花,世間僅餘一枝!
”
上官婉兒輕輕的咬了一下嘴唇,不語。
薛紹輕輕的擁着她,也不說話。
“你知道我的來曆。
”上官婉兒輕聲道。
“是,我知道。
”
靜了片刻,上官婉兒說道:“那你還抱着我?
”
“任何時候,我都會想要抱着你。
”
“金谷園,你說着醉話,我打了你一個耳光。
”上官婉兒的雙眸之中,有如煙雨朦胧。
“現在,你也可以把劍刺進我的兇膛。
”薛紹說道,“隻要,你讓我抱着你。
”
上官婉兒的眼淚滑落了下來,如玉冰涼,滴落在薛紹的手上。
薛紹就将她抱得更緊了。
“全天下人都知道,上官婉兒,是先帝的才人。
”她突然說道。
薛紹輕撫她的臉龐,吻她。
“我隻知道,上官婉兒,是薛紹心愛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