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的語氣,是半開玩笑半當真。
但是上官婉兒知道,如今之薛紹再也不是她當年湖心葬詩初見時的,那個藍田公子。
如今之薛紹,随口說的一句玩笑,随時都有可能變成一個驚天動地的事實。
文安邦,武定國。
沒有哪個政權,能夠離得了軍隊的強力支持。
現在的薛紹,已經在代表整個軍方,來與武太後讨價還價。
所謂的軍功獎掖,其實就是一個“文武聯手共創新朝”的合作協議書。
“在改朝換代這樣的大事件面前,在武太後和薛紹這樣的曆史巨匠面前……我區區的一個上官婉兒,又能算作什麼呢?
”
上官婉兒想了很多。
但是沉默不語。
薛紹凝視了上官婉兒片刻,呵呵一笑,“吓到你了?
”
“沒有……”
薛紹站起了身,伸手去拿獎掖令,說道:“我拿回去好好看看,過兩日給你答複。
”
就在薛紹的手剛剛握住獎掖令時,上官婉兒突然伸手,握住了卷軸的另一頭。
“怎麼了?
”薛紹好奇的看着她。
上官婉兒擡起頭來,看着薛紹,“你真的想要我嗎?
”
薛紹眨了眨眼睛,“當然。
”
“如果你是想要我的心,它已經是你的了。
”上官婉兒松開了手,站起身來,伸手到腰間輕輕去解胡服腰帶。
薛紹眉宇微沉,看着她。
她轉過了身去,腰帶已經扔到了一邊,胡服略微松散開來。
她輕聲道:“如果你是想要我的人,現在就可以給你。
”
薛紹搖了搖頭,突然覺得很是寡味無趣。
胡服已然落地,露出了一身雪白色的絲質内衣。
不露暴,但很誘人。
“如果我還想要一點别的呢?
”薛紹說道。
“除此之外,上官婉兒一無所有了。
”她背對着薛紹,說道。
“穿上吧!
”薛紹輕歎了一聲,“想要把心交給我的女人,可以組成一支軍隊。
如果隻是為了洩|欲,薛某人fstyle_txt;可以每天沉醉于溫柔之鄉。
但是上官婉兒,她是與衆不同,天下獨一份的。
”
說完這些,薛紹擡腳朝外走去。
上官婉兒急忙轉過身來,“不要走!
”
梨花帶雨,最是撩動男兒心。
薛紹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輕抹她眼睑下的淚花。
然後拿起地上的胡服,輕輕披到了她的身上,說道:“我知道你的難處,我不會再逼你。
”
“你不會懂的……”上官婉兒低着頭,輕輕的說道。
薛紹雙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柔弱雙肩,說道:“我已經有了太平公主和一個完美的家。
我還有幾個愛郎如深的媵妾,每天都在渴望我的垂愛。
公主還在家裡給我安置了一大批國色天香的歌舞美姬,用以防止我去平康坊那樣的地方風流快活。
我不是什麼好男人,我風流又好色,走到哪裡都會拈花惹草。
我身邊的女人也都不是善茬兒,她們個個如狼似虎,恨不能把我撕成碎片每人分上一塊,然後裝進香囊裡每天随身帶着。
”
原本很是傷感的上官婉兒禁不住噗哧一笑,連忙将頭低下,額頭碰到了薛紹的兇膛。
薛紹伸出手來在她的後背輕撫。
上官婉兒微微縮着身子,用額頭輕輕的撞着薛紹的兇膛。
像是在俏皮的挑逗,又像是在幽幽的怨怼。
薛紹攬着上官婉兒,輕拍她光滑如緞的後背,說道:“婉兒,你要的,我都給不了。
”
“那你可曾想過,婉兒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上官婉兒輕聲道。
薛紹微微一怔,心中說道哪怕是武則天那樣的超級女強人,她要的除了江山和權力,無外乎一個男人厚實的肩膀和無微不至的關懷――女人不都這樣嗎?
“我就知道,你肯定沒有想過。
”上官婉兒輕輕的歎息了一聲,好似有些失望。
但是她伸出了雙臂,輕輕的環住了薛紹的腰背。
“現在你卻可以告訴我。
”薛紹在她耳邊說道,“其實我很笨的,我不是太懂女人。
”
上官婉兒再度笑了,并在薛紹後背不輕不重的掐了一下。
“好吧,我好像有點謙虛過頭了。
”薛紹也笑,說道,“但是女人心海底針,誰又能真的完全弄懂呢?
我最多隻能算是略知一二。
之所以無往不利,主要還是靠臉……又或者,不要臉。
”
“好了,你别說了!
”上官婉兒真是哭笑不得。
“那你說吧!
”薛紹呵呵直笑,“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
上官婉兒把臉貼在薛紹的兇口,眨着眼睛思忖了片刻,說道:“從小我就有一個夢想。
某一天,我會擁有自己的一間大房子。
那是一間很大的房子,裡面裝滿了我愛的書籍。
我會讓薰香盈|滿整間房子,終日不散。
我可以在這間房子裡面,随我所願的去讀任何一本書。
坐着躺着都可以,不問四季不分晝夜,沒有宦官來打罵我,也沒有宮女會偷走我的書将它撕毀焚燒。
”
薛紹微微一怔,“這很容易實現。
”
“聽我說,不要打斷我……”上官婉兒閉上了眼睛,臉上漾起甜美的微笑,悠悠道,“我希望這間房子,可以建在一個遠離皇宮、甚至遠離塵世的雲山之間。
推開窗,我就可以看到飛舞的白鶴與流走的雲霞。
我會在赤着雙足走到窗邊,在淡淡花香的晨風之中散開我的長發。
我會寫下很多的詩,很多很多。
我會抱着我的琴,行走在微潤的青草與清香的花叢中間,找到一個山泉流淌百鳥啁啾的石台。
我會在那裡坐下,用我的琴,彈奏我譜下的曲子。
用我的喉,唱出我寫的詩歌。
這個時候,會有一個我心愛的男子走到我的身邊,微笑的凝視着我,靜靜的陪伴着我。
直到天黑時,他牽起我的手抱起我的琴,帶我回家。
”
薛紹靜靜的聽着,偶爾眨一眨眼睛。
每個女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永遠不能實現的夢。
上官婉兒的夢,像童話一樣的天真,像詩一樣的浪漫,也像海市蜃樓一樣的瑰麗,而且遙不可及。
“現在,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了嗎?
”上官婉兒問道。
薛紹輕籲了一口氣,“自由。
”
上官婉兒将薛紹抱得稍稍緊了一些,臉也貼得更近了,輕聲道:“我要的,是我永遠都得不到的。
我這樣的人,注定永遠不會快樂,也不會有幸福。
”
薛紹大概明白,她想要表達什麼了。
她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像山間的流雲一樣自由,能像詩一樣的那麼浪漫。
她希望活在遠離塵世紛擾的美麗夢幻之中,她厭惡束縛,厭惡皇宮,厭惡政治,厭惡勾心鬥角甚至厭惡她所有的經曆和記憶。
但是她又不得不面對這一切。
她想要逃避,想要解脫。
但是最大程度,她隻能憑借成為别人的妻妾從而逃離皇宮這個泥淖。
但是婚姻對于渴望自由的她來說,又會是另一個囚牢和桎梏!
她是一個,真正的詩人。
她憧憬的浪漫與夢想永遠不會實現,但是她會永遠活在自己憧憬的浪漫與夢想之中。
她就像她夢想中描繪的山巅雲霞一樣,美不勝收而自由飄渺。
人們隻可以欣賞她贊美她,或者追逐她陪伴她,卻不能捕捉她霸占她,更不可能真正的擁有她得到她。
“你會快樂,也會幸福的。
”薛紹雙手捧着她的臉,在她的額頭親吻了一口,說道,“我不會把你當作金絲雀一樣的收進籠子裡,獨自貪婪的欣賞。
我會永遠安靜的陪伴你。
我不善寫詩,但我會用心品味你寫的每一首詩。
如果你願意,我的世界就是你的世界。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而不用擔心任何的後果。
我會讓你知道,薛紹其實是懂你的。
”
“我渴望自由,你就給我最大的自由,對嗎?
”上官婉兒閉着眼睛,臉上漾起迷醉的微笑。
她再将薛紹抱得緊了一些,輕聲道:“婉兒雖然有着遙不可及的夢想,但婉兒其實不貪心。
懂得,已經是你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等到婉兒容顔老去的那一天,如果還有你像這樣抱着我,對我說一句懂你。
婉兒此生,便也足矣!
”
“如你所願,它都會實現的。
”薛紹微笑道。
上官婉兒仰頭看着薛紹,微微一笑。
這一次,她的笑終于不再是一個無關愛憎的蒼白表情。
薛紹從未見她,笑得如此真實過。
上官婉兒抱緊了他。
薛紹感覺到了兇口傳來的那些柔軟,正在漸漸變得火熱。
“好了,我該回去了。
”薛紹松開了她,呵呵一笑道,“再不然,又會有什麼東西快要上腦了。
”
上官婉兒臉上霎時變作菲紅,低下頭道,“我遲早都是你的人……”
“但不是現在。
”薛紹後退了兩步,拿起令文卷軸對上官婉兒晃了一晃,說道,“我曾聽說,但凡宮中未蒙寵幸的嫔妃或是宮女,定期都會有彤史找她驗身。
尤其是那些外派歸來之後的女官,盤查更緊。
有這回事嗎?
”
上官婉兒微微一怔,“就連這個,你也知道?
”
“莫非你忘了,太平公主是在宮中長大的?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你回宮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面臨彤史驗身。
這要是換在以往,或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在現如今這個非常關口,我不希望它成為你将來的危機隐患。
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婉兒。
”
上官婉兒深吸了一口氣,淚花再次朦胧了眼眶,輕輕的點了點頭,“是的,薛郎。
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
薛紹隻好再次上前,拭去了她眼睑下的淚花,輕聲道:“答應我,别再哭泣,那會弄花了你的臉。
我心中的上官婉兒,永遠都是完美無暇的。
”
“傻瓜,你會失望的。
世上哪有完美無暇的人?
”上官婉兒帶着淚花,低眉淺笑。
“但卻有完美無暇的夢。
”薛紹說道,“婉兒,世間懷有夢想的人,不止你一個。
薛紹其實也有夢,他的夢很簡單。
那裡住着一個将會與他相伴一生的紅顔知己,和完美無暇的夢中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