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後,薛紹先沒有告訴家人自己即将“出差”的事情,同時也叮囑了上官婉兒叫她守口如瓶,免得因此影響了家人過年的喜慶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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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楚玉帶着妻兒去了龍門老家過年,薛紹就派出了一名部曲攜自己的親筆信抻前去告知他一聲,省得誤了出發的日期。
另外還有夏官官署裡的一些公務,薛紹也要提前做出安排,于是他将郭元振和蕭至忠都請到了自己家裡,提前面授機宜。
現在夏官每年都會有一棕盛事要操辦了,那就是武舉。
至推行開始的這幾年來,大周的百姓尚武成風,重現了昔日大唐開國之初武德貞觀年間的景象。
前來應試武舉的人員主要是軍武世家子弟、在軍旅當中服役的普通将士,再就是以平民子弟為主。
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出自于名門望族,想要憑借讀書入仕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以往這一類人想要向上攀爬的主要途徑無外乎兩條,一是從軍作戰博取軍功,二是像來俊臣等人一樣充作鷹犬。
現在第二條路已經被封死,比起從軍作戰博取軍功,武舉顯然是一條成功的捷徑。
因此,很多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都渴望通過武舉,來改變自己的人生和命運。
幾年的試行和推廣下來,武舉作為科舉的有益補充,已經在民間擁有了極高的影響力。
反過來,朝廷通過武舉選拔将才然後加以培養和任用,這既能提高将領的結合能力、保證王朝的将才永不匮乏,又有利于朝廷控制将領、掌控軍隊、鞏固國防。
薛紹私下認為,如果能把武舉一直辦好,從而實現朝廷對将領和軍隊的絕對掌控,同時又不削弱軍隊的戰鬥力,這或許有利于避免曆史上的“安史之亂”再度發生。
當然薛紹心裡也清楚,安史之亂的原因很複雜,光是通過武舉這一途徑去解決是遠遠不夠的。
真要從根源上尋找問題,那還得從土地入手。
随着土地兼備的問題不斷嚴重,很多的農民失去了土地變成了流民或是逃戶。
這就導緻了府兵制的崩壞,因為府兵制的基礎兵員是擁有土地的農民,他們閑時為農戰時為兵,而且是自帶糧草的義務為國家征戰如果農民失去了土地連生存都出現了問題,他們還怎麼義務為國家出戰呢?
這就導緻了大量雇傭兵的出現。
這不僅導緻了國家負擔的嚴重加劇,還導緻了後來的節度使軍政一把抓,坐地為王成為國中之國。
薛紹認為,想要解決這些矛盾、避免這些事情再次發生,不是一味的保持舊有的制度就行。
府兵制還是南北朝時的制度,用到今天它多少已經有一些不太适應如今的環境了。
兵制一定要進行改革,而且是針對眼下的土地、經濟和民生來進行合理的改革。
光是這一件事情,就值得薛紹花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時間去辦了。
目标很宏遠道路很漫長,薛紹隻能一步一步的來進行。
眼下他反複的叮囑了郭元振和蕭至忠,讓他們合力将今年的武舉辦好,此外夏官的工作絕對不能出現任何的閃失,尤其要與北方三城受降城配合默契。
郭元振和蕭至忠也知道重任在肩,不敢疏忽。
以薛紹今時今日的地位和能量,他依舊蹲在夏官不肯挪窩,這就已經足以說明,夏官的工作之重要。
轉眼就到了上元節,薛紹今年沒有太多的時間陪伴家人去遊玩了,因為女皇點名要他從旁相伴,共賞上元花燈。
此外,今年将要頒布的上元新政非比尋常,除女皇确立太子之事宣告天下,還将會把來俊臣等人罪行公之于衆。
這也就意味着,橫行了多年的酷吏政治就此宣告結束。
大周王朝,即将揭開一頁新的篇章。
這樣重大的曆史時刻,武則天的身邊哪能缺少了薛紹?
正月十五日這天,薛紹和太平公主帶着嫡長子薛麟玉,還有上官婉兒一同很早就進了宮。
女皇今天隆重打扮了一番,新制的帝王衮冕讓她光芒四射。
即将上位的準太子李顯和他的正妃韋香兒也來了,衣着亦是不凡。
倒是當了多年皇嗣的李旦不愠不火的顯得黯淡無光,而且是孤身一人來的。
去年,他的妃子已經在巫蠱案中“人間蒸發”了,至今屍骨無蹤。
“皇嗣,你為何未帶子嗣前來?
”武則天問李旦。
李旦連忙上前答話,說兒臣正有一事上請神皇。
“講。
”
李旦就說,皇兄已經歸來,兒臣再住在東宮裡已經不合适了。
再者兒臣的幾個兒子漸漸都已長大,也不适合再住在宮裡。
兒臣因此上請神皇,讓兒臣和我的幾個孩子住到宮外去。
“準。
”武則天不假思索的就同意了。
這原本也就隻是走個過場的事情了。
薛紹的心裡卻是暗暗一動,東宮隻是一個漂亮的鳥籠子。
如果李旦能夠住到宮外來,這反而更加自由,也更加安全了這是好事!
不料武則天馬上又道:“皇嗣,朕要将你的五個兒子全部封王,然後将其各自派往封邑為官。
他們都快要長大,也該學會如何為國家出力了。
”
李旦顯然沒有料到女皇會有這一招,他愕然愣了一愣哪裡敢于反駁,隻得馬上拱手應諾,“兒臣叩謝神皇天恩!
”
薛紹的心裡不由得一緊,放出宮門,外派為官?
有道是上陣不離父子兵,李旦離開了他的五個兒子,孤家寡人的還能成就什麼氣候呢?
那五個皇子被派往封邑為官,也根本執掌不到實權隻能充為傀儡,這種事情早已是人人心知肚明的“潛規則”。
他們在外地也将很難再接觸到朝廷中央的權力核心,将來還能掀起什麼大浪呢?
武則天這一招,厲害!
這時薛紹注意到,站在準太子李顯身邊的韋香兒,嘴唇輕抿眉梢微揚,臉上漾起了一絲狐媚而得意的微笑。
李顯倒是面有凄凄之色,仿佛是替李旦這位多年未見的親兄弟感到傷心。
或者說,是同病相憐更為準确。
太平公主暗暗的拉了薛紹一把,示意他出面阻止神皇這一舉措。
薛紹知道太平公主的心裡在想什麼。
因為受到了自己的影響,太平公主的立場傾向于擁護李旦,并擁護他的長子李成器。
再加上李成器與薛麟玉交情很好,因此太平公主很是不樂意看到李成器被外放。
但這是原則性的大問題,薛紹絕對不會輕易出面去幹涉神皇的決定。
更何況,自己根本就沒有足夠的理由去提出勸谏。
難道自己還能對神皇說,我兒子喜歡和李成器玩,所以不能将他外放?
于是薛紹沒有理會太平公主的暗示,隻是站着沒動。
太平公主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氣長長的吐氣,也沒再造次。
衆人一用陪同武則天用過了午膳之後,武則天按例前去午睡片刻。
薛紹和太平公主也去了偏廳小憩,為晚上的賞燈和一系列活動積攢體力。
夫妻倆和衣躺下方才片刻,守在門外的侍婢入内通傳說,韋妃求見。
“她來幹什麼?
”太平公主正巧來了一點睡意,每個字裡都透出嚴重的不爽。
薛紹躺在一旁就隻是笑,也不搭話。
既然是女眷來訪,自然得是太平公主出面迎接。
她隻好忿忿的起了床來整了整衣物,将韋妃請了進來在前廳說話。
在太平公主的面前,韋香兒還是一慣表現得很低調也挺老實的。
她先是乖乖的給太平公主見了禮,又小心翼翼的守着分寸,溫言細語的道:“打擾公主和驸馬歇息了,香兒罪莫大蔫。
”
“兄嫂不必見外。
”太平公主的臉上盡是“職業”的微笑,問道,“不知兄嫂,有何見教?
”
“前番薛驸馬将我一家從房州接回,我是專程前來道謝的。
”韋香兒說道,“想我一家流放多年,心驚膽顫黯無天日,從未想過還能有重回京城的一天。
這些全憑薛驸馬從中周旋一力成全。
我們感銘肺腑,永世難忘。
”
太平公主淡淡的微笑,說道:“迎回廬陵王,并非薛郎一己之力,他也從未想過憑此向廬陵王邀功。
實際上,一切都是神皇的主張。
薛郎隻是做了一些份内該做之事。
”
“公主謙遜驸馬厚德,這是人所共知。
”韋香兒說道,“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
我們一家人,是絕對不會忘記公主與薛驸的大恩大德的。
”
“言重了。
”太平公主淡然答了一句,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她耍嘴皮再作糾纏了。
韋香兒忍不住朝内廳瞟了一眼,隔着一座屏風,她什麼也看不到。
太平公主的心中隐隐升起一絲不悅,“兄嫂還有事嗎?
”
“沒有。
”韋香兒連忙站了起來,躬身施禮,“香兒這便告退了。
打擾公主與驸馬休息,萬望恕罪!
”
“兄嫂好走,我就不送了。
”
韋香兒走了。
太平公主回到了内廳躺在了薛紹身邊,一臉的不屑與郁悶神色。
“人家分明是來示好,你怎麼吹胡子瞪眼的滿臉不爽?
”薛紹笑道。
“我總覺得韋香兒沒安好心。
”太平公主說道,“廬陵王還沒有正式當上太子呢,她就說起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空話套話,無非是巴望我們能在将來力挺廬陵王坐穩東宮。
這等空頭便宜我可以随口許下一萬件,反正都不用花去一文錢。
”
薛紹呵呵直笑,“這個女人是有點心機。
但她遠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聰明。
”
“就是。
”太平公主不屑的撇了撇嘴,“換作我是她,我隻會悄悄的把好處塞到薛紹和太平公主的手上,甚至在他們得到了好處之後都還渾然不覺。
這才叫誠意,這才叫合作。
”
“這才叫聰明。
”薛紹笑道,“你說得沒錯,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再者,這世上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被收買。
她把我們每一個人,都想像得和她一樣了。
”
“那個女人的确是幼稚膚淺,不足成事。
”太平公主忿忿道,“我總感覺,我兄長遇到她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
遲早一天,我兄長還要再吃她的大悶虧!
”
薛紹心裡不由得一咯噔:别說,太平公主還真是有點識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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