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詭詐
黃‘花’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地處夏州與豐州的中間位置,是夾在兩片黃土丘陵之間的盆地。
因為受到北方吹來的幹冷之風的侵襲使得這裡常年幹燥少雨,地面堅硬而且遍布細小的坑窪溝壑。
裝載糧草的車子走這種路上非常的颠簸,車轱辘時常陷進大小的坑窪之中,車軸非常容易被損壞。
豐州的唐軍将士對這段路都非常的熟悉,因為這裡對物資轉運來說是很大的麻煩。
李多祚提着一竿馬槍走在糧草隊伍的前列,眉頭緊皺全神貫注。
憑着多年征戰得來的經驗判斷,他認為這裡雖然不利于辎重隊的前行,但卻非常利于騎兵的馳聘。
由于四周的丘陵對視線的遮攔作用,這裡也适合用來打伏擊戰。
突厥人選取的這個伏擊點,不可謂不刁鑽!
“看來敵人也沒少在偵察上面下功夫。
他們的斥侯,本領也不弱。
”李多祚暗自低語,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綿長的車馬隊伍。
十兵三夫,十萬人的軍需物資得要動用三萬餘人來轉運。
原本朝廷撥給了一萬名民夫,但是即将面對戰争,李多祚把那些民夫全都調換下去,讓麾下的軍士扮成了民夫。
三萬餘人的隊伍,一眼看不到頭。
現在李多祚覺得,雖然薛紹和裴公二人是師徒,但用兵的套路卻不盡相同。
裴公用兵固然也是鬼謀百出,但更多的是采取“鼓躁而進正兵決戰”的打法。
相比之下,薛紹用兵更突出一個“詭”字,詭到有時候讓自己人都捉‘摸’不透,心裡沒底。
李多祚覺得,這可能與‘性’格有關。
衛公李‘藥’師的兵法最重“詭奇”,用兵變化多端、招術虛實難辯。
裴公雖然是衛公兵法的嫡傳子弟,但同時他也是一名飽讀詩書的大儒,這使得他的‘性’格當中除了有兵家的詭詐,也有着很多儒家的“忠正平直”。
但薛紹就不同了,他雖然出身河東薛氏文學昌盛之‘門’,但素來聽聞他不喜讀書不治家學,是一個野慣了的風流子弟。
後來他又學了最重“詭奇”的衛公兵法,那他用起兵來自然就比裴公更“詭”了。
“嗯,肯定是這樣!
”李多祚暗自‘吟’哦,确定自己這個推論***不離十。
一念未定,突然聽聞前方傳來震天的号角之聲。
緊随其後的就是滾滾的鐵蹄踏得地面都在顫動!
前方的一片丘陵之後,沖出了無數的突厥騎兵!
“保護糧草!
”
李多祚高舉馬槊大聲怒喝,一聲未定,他和軍士們就聽到了一片刺耳的裂空嘯響——突厥人的騎‘射’!
“大盾!
大盾!
!
”
戰鬥,一觸即發!
!
突厥騎兵發出狼号一樣的吼叫,鋪天蓋地的從丘陵後方沖出來,如同黑‘色’的‘浪’‘潮’滾滾而下的朝李多祚撲來。
面臨一輪輪的騎‘射’,李多祚和他的麾下隻能憑借大盾和糧車來躲避防禦,間或回‘射’幾箭做為反擊,形勢頗為狼狽。
突厥人的騎兵和中原的騎兵不同,他們從來不演練什麼戰法,打起仗來的時候戰陣顯得比較的稀松和零散。
但這不意味着他們是一盤散沙的各自為戰,相反,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該要往哪裡走,該要和前後相鄰的騎兵保持什麼樣的距離,他們更加知道什麼時候該要用弓箭,什麼時候該是彎刀上陣。
他們當中的每一名騎手,都對騎兵戰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像是中原人用慣了筷子一樣,根本不用詳加思考和别人指揮就知道該怎麼做。
這正是突厥騎兵的可怕之處。
眼下,延綿不斷的突厥騎兵像是滾滾的驚濤一樣從丘陵後方沖殺出來,卻沒有直接沖向李多祚的軍陣,而是分成一隊隊的騎兵像穿針走線一樣的往四周‘交’叉掠走,并不停的用騎‘射’對李多祚進行沖擊和打擊。
漸漸的,那無數隊穿‘插’橫行的突厥騎兵像是一條條絲線織成了一張大網,要将李多祚所部包圍進去!
情況不妙!
出身靺鞨族的李多祚對眼下一再熟悉不過,那是北方的馬上民族在進行大型圍獵的時候慣用的“圈殺”戰術。
這種時候隻要撤退稍慢,落入包圍圈中的軍隊必然在一隊隊的突厥騎兵的輪番剿殺當中,全軍覆沒!
“放棄糧草,全軍後撤——”
李多祚當機立斷的下了命令。
唐軍陣中頓時一片金角響起,所有的将士放棄了糧草,有馬的騎馬沒馬的狂奔,集中了力量往身後突破撤退。
突厥人當然沒那麼輕易就肯放走到了嘴邊的‘肥’‘肉’,更多的突厥騎兵加入了圍追堵截的戰鬥,就如同他們以往在大草原上追殺獵物那樣,放肆的發出興奮而狂妄的号叫聲,毫不吝啬的‘射’出壺中的利箭。
李多祚的部隊有了一些損失,撤得相當的狼狽,而且艱難。
後方數裡處,薛楚‘玉’将方天畫戟‘插’在地上,馬匹拴住,自己雙手叉‘兇’的站在方天畫戟的旁邊,表情凝重到肅殺的盯着前方。
他身後的軍士感覺,眼前這一幕就像是兩柄方天畫戟同時并列站在了一起。
人與戟,已是難于區分。
一騎飛奔而來,前方斥侯飛馬回報薛楚‘玉’,說李多祚所部已經落入敵軍包圍圈,正在奮力突圍。
情況不容樂觀!
“再探!
”薛楚‘玉’将手一揮,斥侯飛奔而去。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另一名戰場斥侯身背一面紅‘色’角旗而來,大聲疾呼,“李多祚所部陷入重圍,敵軍正在不斷增兵,情況危急!
”
衆将神‘色’俱變,薛楚‘玉’眉宇狠是一沉,“再探!
!
”
“薛将軍,我們是不是該出擊營救了?
”有副将道,“再等下去,李将軍會折損慘重!
”
“本将自有主張,休得多言。
”薛楚‘玉’頭都沒回,冷冷的回了一句。
衆将全都噤了聲。
再過了半個時辰奔回一名斥責,身上背着紅‘色’角旗,行‘色’張皇而狼狽。
不用等那斥侯開口,薛楚‘玉’等人已經知道前方戰況非常的緊張和危急了。
否則他不會身背三面紅旗而來!
“再探!
!
”薛楚‘玉’幾乎沒讓那斥侯開口,一揮手就将他趕了回去。
衆将無不驚愕,還不出擊?
!
薛楚‘玉’緊緊咬牙按捺心中強烈的出擊沖動,不停的叮囑自己:執行命令!
執行命令!
——我一定要執行少帥下達的死令!
與此同時,黃‘花’堆以北的一處小山陵之上,飄揚着一面碩大的狼頭大纛。
大纛之下,昂然站立着一名身材高大魁梧但并不顯得野蠻的中年男子,寬額濃須四方臉,顴骨突出厚‘唇’獅鼻,一對‘精’光畢‘露’的眼瞳就如同他的姓氏所昭示的那樣——阿史那,突厥語意為‘蒼‘色’的狼眼’。
阿史那骨笃祿!
在他的身後一步之處,站立着一名三十歲上下的青年男子。
和大多數孔武有力膀大腰圓的突厥人比起來,他的氣質顯得截然不同,甚至卓爾不凡。
用阿史那骨笃祿的話來說,謀主就像是秋日裡沐浴在騰格裡冰湖中的天鵝,優雅而俊美。
阿史德元珍,阿史那骨笃祿的謀主、軍師、摯友和知己,統率突厥所有兵馬的阿‘波’達幹,草原汗國最令人仰慕與嫉妒的第一美男子。
片刻之間,五輪快馬給阿史那骨笃祿回報軍情,皆是喜訊。
唐軍糧草隊全盤落入了我軍的包圍之中,勝利在望。
前四個斥侯回報消息時,阿史那骨笃祿的表情都很沉寂。
到了第五名斥侯說完,他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謀主,薛紹好像并沒打算,帶給我們什麼驚喜。
”
“可汗失望了嗎?
”元珍微然一笑上前一步,說道:“可是我仍舊認為,戰鬥不會以這樣簡單的一種方式,而結束。
”
“那謀主認為,唐軍還能幹什麼?
”阿史那骨笃祿問道,“薛紹的三萬部衆即将被我軍剿殺,更重要的他沒有了糧草。
在這茫茫的大戈壁上,沒有了糧草和辎重的唐軍幾乎不用我們再動手,他們全都要餓死或者凍死,最終葬身于狼腹!
”
“誠如可汗所言,糧草與辎重如此重要,那薛紹為何沒有派兵來救呢?
”元珍的眉頭一擰,“如果對方是一名昏庸無能的主帥,我們大可以認為他是無能為力。
但正因為對手是薛紹,是那個奇襲了黑沙、幹掉了阿史德溫傅、踏平了于都今山的薛紹,所以我認為這很不合理。
”
阿史那骨笃祿微微一怔,心情馬上從沾沾自喜之中走了出來,點了點頭,“有道理!
”
正當這時,一名快馬來報說唐軍前部拼死掙紮,終于突圍而出。
阿史德元珍眉頭一皺,低喝道:“對方的步兵難道比我們的戰馬還快,他們怎麼可能突圍?
”
斥侯回答說,唐軍放棄的辎重當中有很多的金銀銅錢、絹帛棉服和酒‘肉’蔬果等物。
在唐軍潰逃之後,各部族的士兵都奔向他們的戰利品并且哄搶了起來。
因此才讓唐軍有機可趁,得以逃脫。
“豈有此理!
”阿史德元珍咬得牙根作響。
但是,他卻沒有辦法!
現在的突厥汗國号稱控弦二十萬,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草原各部族“投誠歸順”而來的兵馬,而且這些兵馬仍舊歸屬于他們自己的部族酋長的統領,隻是目前統一聽從阿史那骨笃祿的指揮。
這些部族之所以願意跟随阿史那骨笃祿,除了被征服和被脅迫,另外一個很大的‘誘’因還不就是想在戰場上撈點好處。
因此,突厥的軍隊與大唐的軍隊不同,他們各個部族的兵馬既聯合作戰統一行動,但在利益面前又會各自為戰、相互排斥。
于是就有了眼前這一幕——哄搶戰利品!
“可汗,我們必須馬上收兵!
”阿史德元珍說道,“唐軍,有詐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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