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步前追,周季童好歹趕在薛紹之前一腳踏進了殿内,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懂不懂規矩,候着!
”
薛紹無所謂的笑了笑,站定等候。
“陛下,臣已将薛紹帶到。
”周季童入内參拜道。
皇帝李治未及發話,一個脆生生的女聲響了起來,“周将軍,你怎麼說話的?
難道薛紹是犯人嗎,你要将他‘帶到’?
”
“臣并非此意!
臣言語欠妥,請陛下恕罪!
請殿下恕罪!
”周季童連忙道。
“罷了!
”李治的聲音。
薛紹站在殿外聽到太平公主的聲音,不由得樂了。
聽口氣太平公主對周季童很是不爽,莫非以前有過節?
按理說能到奉宸衛來當差的人,都是出身官宦人家、讀書明理識大體的子弟,更加明白官場上的一些規則與潛規則,随便得罪人、哪怕是得罪屬下,都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可是周季童為什麼一見面就擺明了跟我為敵呢,難道是跟太平公主有關系?
薛紹琢磨這些事情的時候,殿内傳出宦官的高聲,“宣,薛紹入丹墀面聖。
”
帝王所居的宮殿門檻外一截台階與空地,經常塗成丹朱色,因此用丹墀代稱帝王所在之地。
守在門口的兩名千牛備身,仔細檢查了薛紹的身上确定他沒有帶利器,然後讓他坐在門檻上脫了鞋才許進去。
薛紹步入丹墀轉過兩道禦堂屏風,見到禦陛之上坐着李治,太平公主坐在一旁捧着一本書像模像樣的在認真拜讀,挺像是一心隻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專注學子。
薛紹看到她這副樣子就好笑,裝腔作勢!
周季童一手叉腰另一手握着刀柄就站在禦陛之側,離李治很近。
另有四名花钿鏽服的千牛備身披甲帶刀的立于殿中的梁柱之下,離得稍遠。
“臣薛紹,拜見陛下!
”薛紹上前禮拜。
“免禮,賜座。
”李治的聲音很平常,既不親昵也不生疏。
“謝陛下。
”
宦官取來一副坐榻,薛紹跪坐上去。
雖然不習慣這樣的坐姿,但這不是在家裡,隻能入境随俗了。
“薛紹,你今天走馬上任千牛備身,成為朕的貼身護衛。
”李治說道,“你可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
”
“陛下,臣知道。
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薛紹拱手拜了一拜。
不過是些過場的客套話,想必是不用長篇大論。
“好。
那朕也就不多說了。
”李治看來也沒興趣多說廢話,他轉頭看了旁邊的周季童一眼,說道,“千牛講武的事情,你知道吧?
”
薛紹心中略微一動,“臣,略知一二。
”
李治輕撫須髯點了點頭,“既然你是新來的千牛備身,按慣例衛府應該專程為你舉行一次千牛講武會。
方才周季童也對朕說了,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給你舉行一場千牛講武會。
你意下如何?
”
李治這話一說出來,假裝在專心讀書的太平公主便裝不下去了。
她将書本放下驚詫的看着李治,雖然沒有說話,但那表情明顯是在表示置疑與反對。
李治對太平公主視而不見,隻是平靜的看着薛紹,等着他的答案。
周季童很是安靜的站在李治身側,一直都像并不存在的空氣或是沒有生機的土偶,保镖做得很專業。
薛紹抱了抱拳,“陛下金口已開又是衛府的成例,臣自當如命。
”
“那行,周季童,你去安排。
”李治随意的擡了一下手。
“是,陛下!
”周季童抱了一下拳,斜睨了薛紹一眼,嘴角輕微往上挑了一挑露出一抹冷咧又透着殺機的微笑,然後大步朝外面走去。
周季童剛一走,太平公主急切的扯了一扯李治的衣袍,低聲的道:“父皇,怎能讓薛郎參加千牛講武?
”
“為何不能?
”李治反問。
“這……”太平公主一時無言以對,焦急的眨了眨眼睛,表情當中透出許多的擔憂與焦急。
薛紹平靜的坐着,仿佛是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
李治拿起一本書來,說道:“凡朝廷用人皆要能者在其職。
千牛備身這樣的職事官是最容不得濫竽充數的,千牛講武就是千牛備身進門後的一次檢驗,非常有必要。
太平,莫非你認為朕的安危并不重要,因而千牛講武不用舉行?
”
“兒臣并非此意……”太平公主無言以對,面露愧疚與焦急之色,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委曲又擔憂的看着薛紹。
薛紹視而不見,仍是平靜的坐着。
心想,李治這話是很在理的,他這麼做也是對的。
常言道“皇權不下縣”,字面意思即指君王不能直接對縣一級的衙門發号施令。
誠然君王有着無上的權力,但是官場自有體制,各個系統各個衙門,自有一套約定俗成的辦事方法與規則。
皇帝如果“越級”幹涉下面的人辦事,那破壞的就将是體制與規則,讓下面的人無所适從。
事無巨細連縣一級的事情也去管,那帝王也将累得半死。
所以,如果不是情況特殊,皇帝一般隻需要管好身邊的宰相、重臣,提綱契領的打理好朝廷的中樞衙門、制定國策、發布國家政令就行了。
帝國的皇帝帶着格格阿哥們三天兩頭的跑到民間到處折騰瞎打抱不平,這種狗皿橋斷一般隻會出現在言情戲劇裡。
“薛郎,這可怎麼辦?
”太平公主畢竟隻是個小姑娘,心裡一急,可就忍不住了。
“太平,你不得多言。
”李治不輕不重的斥了一聲,說道:“既然你敢于舉薦薛紹來做這個千牛備身,他自己也言辭鑿鑿的在皇後面前擔保過自己能夠勝任,那就必須是他自己來面對這一切,不能指望任何人去幫他開脫或是承擔。
”
“陛下所言極是。
”薛紹拱了拱手,“臣,願在千牛講武會上慷慨一戰!
或勝或敗,自食其果!
”
太平公主的臉蛋兒都白了一白,身子也微微的顫了一顫,“薛郎,千牛備身這些人的武藝功夫很是了得,萬一傷着你……”
“你住口。
”李治有點不耐煩的打斷她,“既然你對薛紹如此沒有信心,又何何必舉薦他來做這個千牛備身?
”
“陛下說的是。
”薛紹微微一笑,“公主殿下不必顧慮。
臣,自有應對!
”
聽到“自有應對”這四個字,李治一直平靜淡然的表情略微變了一變,擡頭看着薛紹,說道:“朕倒是聽說你懂得一些武藝。
但是朕身邊這些千牛近衛的身手,估計不是你能想像的。
薛紹,你自求多福量力而行。
如果實在不行,大不了認個輸。
那些同僚,也不會真的把你怎麼樣。
”
薛紹仍是微微一笑,“陛下,臣,自有應對。
”
“好,朕拭目以待。
”李治也不多說了。
既然左奉宸衛裡有“千牛講武會”的成例,做為中郎将的周季童也正式提出了,那皇帝李治就沒理由反對。
否則,他破壞的就是左奉宸衛的規矩,損害的就是他的衛隊長的權威與威信。
那以後奉宸衛還怎麼正常運作,周季童還會不會忠于他?
這種事情在帝王看來,是最得不嘗失的。
再加上薛紹是李治的外甥和準驸馬,李治如果拒絕講武會無非就是向别人宣布“薛紹不行,我怕他受辱或是受傷”,這便是任人唯親因私廢公。
這樣的名聲,也是帝王最不想承擔的。
所以,盡管李治一向很疼太平公主,也對薛紹頗有好感,但在千牛講武會的這件事情上,他隻能讓周季童按例來辦。
李治将手中的書本揭開一頁,悠然道:“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太平,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麼?
”
太平公主在一旁苦着臉看着薛紹,對李治的話完全充耳不聞了。
薛紹不覺有些婉爾,太平公主還跑來找李治求學《禮記》了。
“太平,朕在跟你說話!
”
“噢……”太平公主悻悻的拿起書,絮絮叨叨的念了起來,“男不言内,女不言外。
非祭非喪,不相授器!
”
薛紹頓時笑了,分明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她根本就沒把李治的問題給聽進去。
李治也有點哭笑不得,把書本往書幾上一扔,“罷了,你自己讀吧!
有不懂的,再來問朕!
”
薛紹暗自笑了笑,李治這樣的老師和太平公主這樣的學生,還真是配絕了。
雖然李治的身上也有一些帝王的威嚴,但總體來說還是頗為寬和的。
相比之下,武則天就要威厲得多了!
話說回來,李治今天的态度跟那天在禦書房裡大不一樣,可能是四周有這些千牛備身的緣故。
那些屏風後面也坐着記錄帝王一言一行的起居郎,左史記言右史記行,就算李治是帝王也不敢亂說話、亂做事。
否則不好的言行記錄在了史書之上,臭名昭著受世代子孫的口誅筆伐。
所以,就算是大唐的帝王,他的行為也是受到諸般約束與監督的。
除非他鐵了心要做個不記名聲的昏君和暴君,才不用顧忌這些。
周季童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向李治回禀說他已經把千牛講武會的事情安排妥當。
午時過後左奉宸衛的人全體臣集結于北衙校場,連正在當職的也請右奉宸衛的同僚去頂替了。
除了檢校将軍李孝逸,六把千牛禦刀的持有者齊聚一堂。
“到時,任由薛紹挑選一位,來進行挑戰!
”周季童說道。
他這話一說出來,薛紹和李治同時皺了皺眉頭,按例不是隻有四把千牛禦刀參與角逐的嗎?
中郎将是不接受挑戰的!
周季童抱拳道:“陛下,其實臣一直都覺得,中郎将也應該參與到千牛講武當中來。
否則中将郎很容易驕傲自滿不思精進,或許哪天中郎将比屬下的武藝都要更差了,自己卻還不知情。
這顯然不足以服衆,也容易犯下失職之罪!
”
李治點了點頭,“周愛卿所言,不無道理。
既然是你衛府中的家事,就由你們自己去商議決定好了。
”
“謝陛下!
”周季童拱手拜道,“臣已經與李中郎商議過了,既然陛下允許,那就從今天起,中郎将也參與千牛講武,将成為本衛府新的定制。
”
一扭頭,周季童目露寒芒的看向薛紹,“薛紹,你敢來挑戰本将嗎?
”
薛紹全身的肌肉與韌帶幾乎在同時繃緊了一彈!
“薛某,恭敬不如從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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