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軍中響起練兵的軍鼓。
月奴的眼睛條件反射似的睜開了,卻見薛紹仍是将她抱在懷裡,她馬上坐了起來驚道:“胳膊都麻了吧?
”
“還好。
”薛紹擡起手臂來伸展自如的動了幾下,笑道:“你睡得可真香,居然還打呼噜了。
”
“啊?
”月奴一驚,然後就笑道:“不會吧?
!
”
“真的。
”薛紹也笑道,“像一隻貓兒,哈呼哈呼的打着呼噜。
”
“太丢人了!
我一個女人居然也打呼噜!
”月奴的臉都紅了,“那以後我都不敢陪公了睡了,萬一我的呼噜聲把你吵醒怎麼辦?
”
“沒事的。
”薛紹微笑道,“我若是累了睡下,呼噜聲都能震破門闆。
也不曾見你報怨過一回?
”
“我都習慣了呢!
”月奴笑道,“若是公子不打呼噜,我還睡得沒那麼香。
”
“我也可以習慣的。
再說了你也不是每天都有呼噜,昨天你累壞了。
”薛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繼續睡吧,我得去帥營了。
”
“不睡了,我給公子弄早膳去!
”月奴從床上一躍而起,十分麻利的穿好衣服就去忙活了。
薛紹淡然的笑了一笑,這麼多年,她都已經習慣了這樣。
好吧,這樣的習慣對她來說或許也是一種另類的享受,那就由得她吧!
稍後薛紹到了帥營,婁師德早在就召集好了衆将一同在起等候主帥。
大家都已知情,吐蕃已然撤軍。
有幾名将軍想要率軍追擊,都被婁師德拒絕并說服了。
但最終的一錘定音,肯定還需要薛紹這位主帥來表個态。
“不予追擊,顯然是對的。
”薛紹的态度十分鮮明并與婁師德保持了一緻,他說道:“我們隻派出沿途斥侯嚴密監視與偵察,摸清吐蕃大軍的具體動向即可!
”
“是!
”衆将一同應諾,不再他議。
數日後斥侯接連回報,說吐蕃大軍沿着進軍的路線一直後退,退到了洮州才稍稍停歇整頓了一兩日。
然後他們繼續後撤,一直撤向了青海大本營。
經過反複偵察的一再确認,這一消息準确無誤。
薛紹果斷下令,全軍向洮州進發。
斥侯繼續嚴密監視與偵察。
一但敵軍有異動,迅速回報。
敵攻我守敵進我退,現在是敵退我追,薛紹的戰術思路相當的明确。
此後斥侯回報,噶爾欽陵的大軍在離退洮州之後加快了行軍速度,直奔青海大本營。
同時靈州方面也來了消息,說黑齒常之連戰連捷,吐蕃人的大非川就快守不住了。
吐蕃的贊普已經派了使臣來到黑齒常之的軍營求和,黑齒常之嚴格執行了薛紹的命令,暫時停止了攻擊,并要求吐蕃人派使臣前往神都洛陽洽談和盟之事。
接到這兩個消息薛紹一分析,噶爾欽陵急于回師,很有可能是擔心大非川失守。
其實大非川和青海這兩個重要的吐蕃軍事基地,二者是結連一體互為犄角的。
大非川如果失守,青海也就難以獨自存活。
這樣一來就等于是端了噶爾欽陵的老巢,并砸碎了吐蕃面對大周的兩扇門戶。
對于器弩悉弄這位剛剛成年不久并急于親政掌權的吐蕃贊普來說,他肯定不願意丢失這兩塊重要的國門。
另外,如果器弩悉弄能夠獨自操作與大周的和談并得到成功,這對他豎立君王威信并集權攬權是十分有益的。
這至少意味着,贊普已經能夠撇開噶爾欽陵獨裁國家大事了。
更何況,“兩扇國門即将失守”還是噶爾欽陵闖下的禍;他非但闖下了這樣的禍,還在征讨臨洮和涼州的戰事當中損兵折将處處碰避,最終寸功未建狼狽而回。
兩相對比此消彼漲,器弩悉弄的贊普權威無疑會空前大漲,噶爾欽陵則是完全落到下風。
所以,黑齒常之這邊雖然是分戰場,但其勝利的重要意義,絲毫不亞于薛紹當初針對突厥的銀川大捷與諾真水大捷。
而吐蕃這邊,年輕的贊普器弩悉弄也抓住了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想要借機消弱噶爾欽陵,甚至……解決噶爾欽陵!
軍事上的失敗和政治上的失意,已經将噶爾欽陵這一隻高原猛虎,逼到了絕境。
等他回到青海駐地時,滿營隻剩自己帶回的這支疲憊不堪的人馬,卻沒有了幾顆存糧。
大非川那邊的戰事一再吃緊,青海這邊收到了贊普的命令,不得不暫緩對噶爾欽陵大軍的後勤補給,而改由支援大非川的戰事。
現在大非川那邊的戰事已經暫時告一段落,噶爾欽陵聽到風傳,說贊普要與大周議和,而大周開出的條件之一,就是“交出戰犯噶爾欽陵”。
這當然是大周這邊故意洩露的風聲。
聽到這個消息,噶爾欽陵的從心底一直涼到腰竿――大周開出這樣的條件,贊普居然也會願意派出使臣當真去談?
!
此時,薛紹親率十萬大軍已經重回洮州,并在整頓兵馬随時準備反攻青海,讨伐噶爾欽陵!
前方有贊普居心不善欲除己而後快,身後有薛紹親率虎狼之師咄咄逼人,手邊沒有半分存糧軍心已然跌到谷地,近旁還有黑齒常之在耀武揚威。
噶爾欽陵感覺,自己已經走到了一個進退維谷,四面楚歌的境地。
他還能清楚的記得幾個月前,自己師出青海之時是何等的英雄豪邁,當時他甚至都已經設計好了,如何在切割臨洮與涼州之後,繼續瓜分整個西域的千裡疆土。
可是短短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境遇居然會是這樣的天差地别!
薛紹的大軍在洮州停下了,整兵備戰,但沒有急于向青海進軍。
薛紹仍舊堅持這樣的理念,不能把噶爾欽陵逼得太急,不然噶爾欽陵的第一優先攻擊對象,永遠隻會是大周的兵馬。
必須讓他和吐蕃的贊普交上手,自己再去坐收漁利。
像現在這樣駐兵洮州對噶爾欽陵形成壓力構成威脅,堵其出路卻又不真的去打他,就是最好的辦法。
這時,洛陽的武則天才剛剛收到薛紹親自派譴自己的心腹斥侯,悄悄傳來的軍事密報。
她還并不知道,吐蕃即将派出使臣前來求和。
既然是軍事密報,就隻會有武則天一個人看到,并且不會在朝堂之上公開。
看到這份密報,武則天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裡。
事實證明,庫狄氏和太平公主的預料都是正确的,薛紹雖然一直在敗,但實際上他卻占據了真正的上風。
理由是,噶爾欽陵正在一步一步被他逼入死亡的絕境。
武則天把薛紹寫的密報詳詳細細、前前後後細讀了十幾遍,心中是越讀越踏實,越讀越欣慰。
她私下評定,薛紹這一仗在軍事上其實并沒有太多可圈可點之地,那種“死守不戰”的仗很多大唐的将軍都能打得出來。
薛紹真正高明的地方,在于他過人的“政治覺悟”。
他一開始就抓住了噶爾欽陵在政治上的緻命弱點,那就是與贊普失和,他急于用軍事上的勝利來扭轉自己在政治上的失勢。
噶爾欽陵急于求功,薛紹就抱頭死守絕不出兵決戰。
噶爾欽陵後勤補給不力,薛紹就堅壁清野拉長戰線,把他後勤的壓力無限放大。
戰争打的就是錢糧,過多的國力損耗勢必會引起吐蕃贊普的強烈不滿。
何況這一戰,根本還就不是贊普希望發起的,而是出于噶爾欽陵的一己之私。
到最後噶爾欽陵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時候,薛紹終于祭出了他的殺手锏,命令黑齒常之兵出河源猛攻大非川,逼迫吐蕃的贊普出面來收拾殘局。
武則天的心裡比誰都清楚,其實戰争打到了這個份上,吐蕃的贊普已經不用任何人去“逼迫”,他也會主動站出來收拾殘局的。
薛紹和黑齒常之的主動,隻是給了他一個更加充份的理由去說服麾下的大臣和将軍們。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現在是“三方合作”想要弄死噶爾欽陵。
吐蕃的贊普,薛紹,大周的女皇。
想透了這些,武則天揚眉吐氣的笑了,“噶爾欽陵,你曾是那樣的不可一世!
三十年縱橫沙場無人能敵,你究竟殺了我中原多少男兒,又搶占了我們多少領土?
這真是無法計算!
”
“現在,任你有通天徹地之能,也隻剩死路一條!
”武則天忍不住大笑起來,“噶爾欽陵,你終于遇到了你命裡的克星!
”
“明日,朕要親題一塊牌匾送往趙國公府――薛子當為天下雄!
”
這時,武則天的心腹宦官在門外說道:“陛下,魏王武承嗣求見。
”
又來了!
武則天眉頭一皺,将薛紹的密奏收起,“讓他進來。
”
武承嗣走了進來,拱手拜下,“陛下,侄臣有要事啟奏。
”
“說。
”
武承嗣說道:“侄臣以為,光憑黑齒常之猛攻大非川想要圍魏救趙,是解不了涼州之圍的。
萬一噶爾欽陵将涼州拿下,我軍的糧草辎重将盡皆歸他所有。
到時噶爾欽陵就會從容派回一軍馳援青海,再将黑齒常之擊敗。
如此一來,非但是西域會被割裂失去,河隴也将萬分危急。
”
武則天不動聲色,“那你有何高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