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斷斷續續的下。
突厥汗國的大軍集結越來越多,都在碛口雄半面前停下駐紮。
薛紹派出的斥侯粗略估算了一下,居然有二三十萬之衆。
幾乎全民皆兵的突厥汗國在他極盛之時,曾經擁有将近六十萬控弦之士,兵力絲毫不輸大唐和大周。
但是幾番慘敗之後暾欲谷居然還能集結起這麼大的一支人馬,令周軍的将士感到十分的震驚。
按理說他們人多勢衆又剛剛打了大勝仗士氣正旺,應該趁勝叩關打下碛口,進而收複黑沙進取河北。
他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取得對大周軍隊的勝利,這個很大程度上依靠劫掠來維持的汗國,早已經饑渴難耐。
中原,是突厥人夢想中的天堂。
那裡除了金銀珠寶、絲絹茶葉這些财富和物資,還有無數令他們神昏颠倒的漢家美女。
眼下這支軍隊裡還有一些曾經追随過骨咄碌劫掠中原的老兵,他們的“美好回憶”加上剛剛從恨河斬獲的一些戰利品,讓突厥的士兵就像饑餓的鲨魚嘗到了一絲鮮皿的味道,變得非常的狂躁不安,也感覺到了更大的饑餓。
同時,還有越來越多嗅到了腥味的鲨魚,正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
所以這才過了短短幾天,突厥的軍隊的人數就從最初的十萬人左右飙增至二三十萬。
常言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薛紹這回是“舍不得放皿逮不住鲨”。
之所以敢這麼做,就是因為他非常了解突厥的軍隊性質,和周軍截然不同。
周軍是典型的國家機器,軍人以服從為天職,薛紹一令下達全軍上下莫有不從。
但是突厥的軍隊向來是由一個個大小的部落組成,再往下就是一個個的家族,一個個的家庭,經常是父子兄弟一家人組成一個作戰小隊。
這種由家庭和部落組成的軍隊有一個很大的特點――他們有自己強烈的利益需求,比如對中原的财富和美人的渴望。
正因為有着這樣的強烈又共同的需求,汗國的牙帳才有可能将這些部落聯合起來,發動一次又一次的南侵戰争。
現在,這個需求變得異常的強烈。
因此突厥的軍隊,戰意空前爆棚。
但是突厥的牙帳内部,卻發生了重大分歧。
以十部屈律啜為首的部落首領,強烈要求馬上攻打碛口,理由已是明擺着的相當簡單直接。
但是暾欲谷卻堅持按兵不動,選擇了和薛紹談判。
這并非是暾欲谷的初衷,相反他才是最主張進攻的那個人。
進攻才有利益可言,這才是暾欲谷得到衆多部族首領支持的根源所在。
但至從那天默棘連可汗和艾顔給他下跪以後,暾欲谷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他察覺到自己正在走向可汗的對立面。
此前暾欲谷手握權柄治理汗國一直都很安穩,最大的前提就是年幼無知的默棘連對他的無條件信任和全權委托。
但現在默棘連漸漸的長大了,羽翼也在一天天的豐滿,他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可汗。
身為權臣一但走到了可汗的對立面,暾欲谷很容易想到後果。
所以,在默棘連堅持救回葉護和厥特勤的強烈要求面前,頂住強壓已經有過一次公然對抗的暾欲谷,不得不采取妥協。
之前派出使臣進關去見薛紹,就是暾欲谷妥協的表現。
協商的結果是厥特勤沒有要回來,葉護克拉庫斯回來了。
這看起來是成功了一半,但暾欲谷發現自己的處境真是變得更加糟糕了。
葉護克拉庫斯向來是親近可汗默棘連的,草原皆知。
再加上厥特勤,兄弟三人感情一向極好。
現在克拉庫斯回到了默棘連的身邊,可汗的力量壯大了,要求救回厥特勤的訴求也變得更加強烈了。
但薛紹的态度又是強硬如鐵,牙帳甚至沒人再敢擔任使臣進入碛口――誰願意沒事就丢一片耳朵啊?
!
偏偏,厥特勤又是暾欲谷“玩”丢的。
在這件事情上他無可推卸,感覺壓力極大。
另一邊,以十部屈律啜為首的部落首領的請戰要求,也在一天比一天的更加強烈。
暾欲谷被夾在中間,非常的難受。
于是就有了人開始悄悄的考慮:或許我們真的可以拿暾欲谷的人頭去換回厥特勤,然後再出兵攻打碛口。
――這不就兩全齊美了嗎?
當克拉庫斯帶回薛紹的這句口信的時候,是個人都能清楚的察覺到,這是薛紹挑撥離間的小把戲,簡直幼稚可笑。
但這樣的小把戲,偏偏取得了極大的成功。
雖然暾欲谷的人頭還沒有搬家,但他被逼得,不得不盡快在可汗與軍心之間做出抉擇。
無論他怎麼選,最終他都将失去另一方的信任和支持。
暾欲谷隻能苦苦思索兩全齊美的良方,因此他隻能暫時按兵不動。
薛紹每天都會撐着傘,到城頭上來看一眼。
薛紹有抽筒式的望遠鏡,站在這城關之上不難看到突厥兵營裡的一些細節。
突厥的士兵一天比一天多,也一天比一天更加的狂躁不安。
今天,他甚至見到突厥人在比武的時候玩出人命,然後打起了群架。
薛楚玉也用望遠鏡看了幾眼,說道:“這樣狂躁嗜皿的大軍居然會被死死按在營地裡,硬是沒有發出一兵一卒。
暾欲谷治軍,果然有幾分本事。
”
薛紹臉上漾起微笑,“突厥的軍隊每增兵一次,每添一分狂躁,我軍就每添一分勝算。
”
“何以見得?
”薛楚玉問道。
“人越多暾欲谷越彈壓不住,突厥士兵的忍耐就快到極限了。
”薛紹笑呵呵的道,“暾欲谷如果不想被士兵的怒火吞沒,就必須盡快做出抉擇。
”
“如果他退兵呢?
”薛楚玉問道。
“退兵是最沒有可能的。
最起碼,厥特勤還在我們手上,他可是默棘連可汗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暾欲谷敢退兵,除非他把默棘連給宰了自己當可汗。
”薛紹說道,“最重要的是,你沒見到他們還在不斷增兵嗎?
那些草原部族看到暾欲谷在恨河打赢了,都想過來分一杯羹。
突厥人現在做夢都想着殺進中原狠狠劫掠一番。
暾欲谷雖然大權在握,但他也不能違備了所有人的意願。
這才是現在暾欲谷面臨的,最緻命問題。
同時,這也我們的敗兵誘敵之計能夠成功的,根源之所在!
”
“這麼說,大戰在即?
”
“對!
”薛紹說道,“有好處都想撈,草原的部落還會不斷聚集。
暾欲谷麾下的人馬會越來越多,他也就會越來越招架不住!
”
薛楚玉也笑了,“想必現在,暾欲谷的處境一定相當尴尬。
”
“何止尴尬。
”薛紹輕笑了一聲,“他現在簡直就是被架在了火炕上燒烤。
烤了這麼久,想必他也快堅持不下去了。
權衡輕重,他隻能選擇說服可汗順應軍心,不然汗國都有可能就此崩潰解體。
他必須發起進攻,并且這樣的進攻一但發起他就沒有了任何退路,他隻能寄望于拿下黑沙救回厥特勤,要想得到可汗的寬恕這是最起碼的。
然後他還得一鼓作氣殺進河北,滿足所有突厥士兵的劫掠需求,否則非但是他的權位保不住,突厥汗國也有分崩離析的可能――想想我都替暾欲谷覺得累,他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
“咦,眼前這局面,我怎麼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薛楚玉笑道。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薛紹也笑了,“現在的暾欲谷有點像當年的噶爾欽陵,對嗎?
”
“對。
”薛楚玉笑了,“我終于明白,你為何放克拉庫斯回去了。
”
“不放他回去,我也能做到這一點。
”薛紹淡淡道,“我是真的考慮到,艾顔會因為過分的傷心和擔憂,做出蠢事。
這個女人,容易偏激。
”
“深思熟慮,周全之極。
”薛楚玉呵呵的笑,“我都懶得佩服你了。
想必你也是不稀罕了。
”
“别在這裡廢話了,大戰在即,趕緊給我回去休息。
”薛紹輕笑一聲,說道:“你這嘴皮子,遠沒有你殺人的功夫來得利索!
”
“行,我走了!
”
薛紹仍是站在城頭之上,遠遠看着無邊無際的突厥軍營,嘴角輕輕一翹,露出一抹很多年未曾出現過了的邪魅笑容。
“元珍,來領盒飯!
”
……
周軍在恨河慘敗的消息,早已傳遍河北,飛向内地。
契丹方面比大多數人更早知道消息,因為他和暾欲谷之間一直保持着飛鴿傳書的聯系。
鸷伏了多年的契丹,終于亮出了他們兇狠的獠牙。
數量驚人的鐵騎兵分兩路,一路攻打奚族,一路攻打周朝的營州。
奚族這邊薛讷早已擺好陣勢,據險死守。
營州方面一直有周朝的駐軍,雖然數量寡少但也做出了殊死抵抗,無奈寡不敵衆營州終是陷落。
契丹洗劫州縣之後,直接殺向了周朝在東北最重要的大都督府,幽州。
此時,鎮守并州的王孝傑已經收到薛紹發來的書信。
王孝傑的第一反應是冷笑,“敗軍之将死期不遠,還敢對我指手劃腳?
求救便求救,口氣還這般倨傲!
――這回,我可再也不會把兵權拱手讓你了。
阿史那忠節,你聽到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