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薛紹和岑長倩去了府庫驗收犒軍物資,東西還真是不少。
岑長倩在朝堂之上隻是簡單說了兩句,聽起來輕描淡寫的,但若是親眼看到了這些堆積如山的物資,那叫一個震撼。
岑長倩給了薛紹一份物資詳單,照單一一驗收。
按照朝廷給出的标準,二十萬大軍每名将士可以分得半斤羊肉,如今這個季節為了保鮮隻能是給活羊。
光是采購和伺候這數千頭活羊,可就讓下面辦事的人頗費了一番工夫。
岑長倩辦事很地道,按他的吩咐每頭活羊平均隻是折算了三十斤肉。
實際上成年的肥羊在百斤上下的不在少數。
這樣一來,實際給出的羊肉數量就比照朝廷定下的标準要高出了許多。
另外每名衛士可以分得五合酒(十合為一升,五合差不多一斤),所有的果酒全都是臨時新釀的。
同樣的以計算“損耗”的名義,原本十萬斤酒足矣,結果現在多給了一萬多斤。
另外,犒軍物資當中有還有大量的時鮮蔬菜、水果、青鹽和醬菜當作“添頭”一并贈送,這些東西在清單上都是沒有詳細記錄的。
那麼現在隻要薛紹願意,順手把那些多出的羊肉、果酒和添頭轉一下手,就能落入囊中變成自己的一筆灰色收入。
再或者将它們扣算出來單獨列為大将軍的“私人小金庫”,留着在軍隊裡分賞手下将領用來打理人際關系。
薛紹還是頭一次經手這樣的事情,發現就連宰相岑長倩都在暗中幫着行使方便,可見這種事情已經是軍隊裡辦事的潛規則。
薛紹雖然有點看不慣這種事情,但也深知人在官場,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于事他默認的照單全收。
非但如此,薛紹還得回饋經辦此事的宰相岑長倩一筆好處,方才符合為人處事之道。
但是這筆“回扣”怎麼給還得有所講究,不然就有貪贓行賄之嫌。
這顯然不是薛紹精擅的門道。
思來想去,薛紹覺得現在在軍隊裡管理物資倉庫的參軍李仙緣,應該是幹這種事情的一塊上好歪材。
于是薛紹把李仙緣叫來将事情對他一說,李仙緣當場哈哈直笑,對薛紹說公子你這是要去行賄啊!
薛紹闆一臉,“你就不怕我殺了你滅口?
”
“公子息怒。
”李仙緣笑嘻嘻的道:“常言道無官不貪,換作是一般人,宰相和将軍兩人私下一合計,别說是多出的部分和那些添頭物什,就算是原本的物資份量都要剝去一層。
下面的人是不會知道的,知道了也沒什麼辦法。
現在公子卻為回饋岑相公一事而犯愁,可見公子已經算是為官相當清廉、為人相當厚道的了。
”
“少說廢話,這事你能辦就辦,不能辦就閉嘴!
”薛紹有點不耐煩。
“能!
”李仙緣一本正經的應諾,“但是你就不怕,我也私下從中扣出一筆麼?
”
薛紹斜瞟了李仙緣一眼,懶得理他揚長而去了。
李仙緣呵呵笑了幾聲,拿起清單看了一眼,盯上了那一批青鹽。
在如今的大唐時代,鹽和絹一樣都可以直接當作貨币來使用。
有些時候就連大臣的俸祿,都是折算成鹽來發放的。
稍後,李仙緣喚來幾名随他一起管理庫房的心腹軍士,對他們吩咐道:“把其中一半的青鹽清點出來,裝載上車用油布封蓋牢實。
上面再蓋上一層蔬菜,明日清晨給兵部侍郎岑長倩府上送去。
記得要走廚房後門,并帶上幾名市集上送賣蔬菜的菜農。
手要幹淨嘴要牢靠,事情辦妥之後來我這裡領賞。
”
“是!
”軍士心領神會的應了諾,馬上去辦事了。
李仙緣情不自禁的笑了一笑,喃喃自語道:“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啊!
”
在外忙碌了一天,薛紹回家的時候已是黃昏。
太平公主幾乎是盯着大門盼着薛紹回來,剛看到他的身影就讓侍禦醫趙秉誠跑上前去截住了薛紹,要給他治傷灌藥。
薛紹沒辦法,自己這個手握二十萬大軍的大将軍,回到了家裡基本上是沒有什麼人權的,隻好乖乖躺下任由太平公主和趙秉誠擺布。
趙秉誠小心仔細的給薛紹清洗傷口塗抹藥膏,太平公主就在一旁靜悄悄的陪着。
看到薛紹的後背的傷勢已經大為好轉,太平公主總算略略放心,說道:“薛郎,趙禦醫都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得好好在家靜養一段時間才行。
看你最近忙得早出晚歸,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
“你以為我願意麼?
”薛紹撇了撇嘴,“我不知道有多想藏在家裡,不理會那些雞毛蒜皮、蠅營狗苟的麻煩破事。
”
太平公主一聽,薛紹這是話裡有話呀!
于是她等趙秉誠治完了傷之後退下了,方才私下問道:“薛郎,你今日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
薛紹歎了一聲,把今天驗收犒軍物資的事情,對太平公主說了。
太平公主聽完了就嘿嘿直笑。
“這有什麼可笑的?
”薛紹有點不悅的問道,“你的男人貪贓行賄了,你還笑得出來?
”
“薛郎,這哪能叫貪贓行賄呢?
”太平公主笑道,“以往我住在宮裡的時候,還曾經默許身邊的宦官和宮女,把我吃剩的宮廷美食拿到外面酒肆去賣呢,那莫非也叫貪贓嗎?
手下那麼多人跟着你,身邊那麼多的朋友幫着你,隻要不違反原則與律法,你在職權範圍之内适當的回饋一點好處給他們,這是人之常情嘛,這有什麼值得讓你耿耿于懷的?
”
薛紹笑了一笑,“我知道這是為官之人難免遭遇的事情,尤其官做得越大就越是難以避免。
但是,我是真不願意整天被這種事情糾纏。
京城和朝堂,好像并不太适合于我,我還是喜歡帶兵在外的感覺。
”
“哎……”太平公主幽幽的歎息了一聲,“我就知道,你始終都是人在洛陽,心在邊塞。
”
“那倒沒有。
”薛紹連忙呵哄起來,“我的人和心,都是陪着你的!
”
“少騙我!
”太平公主撇了撇嘴,說道:“至從那天母親來了一次以後,你就變得整天魂不守舍。
朝廷派了範雲仙領兵去救豐州,你的魂也就跟着去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
“咳……”既然被戳穿了,薛紹也就不假裝了,讪讪的笑道:“安然,我本來就是一名帶兵的将軍。
如今邊塞不甯胡寇作亂,我哪能心安理得的在京城做一個無所事事的貪官?
不騙你,我做夢都想着率領麾下的軍隊開往北方,去狠狠的教訓那些侵犯大唐的肖小禽獸。
”
太平公主輕輕的點了點頭,在薛紹的身邊坐了下來,輕撫他的臉龐,輕聲的說道:“薛郎,我知道你如今陷身于朝廷的陰謀與黨争之中,就如同一隻本該翺翔于天際的神鷹,落入了荊棘密布的灌叢之中。
這種感覺,讓你寝食難安。
”
薛紹眉開眼笑,心裡狠狠的美了一下,被自己的老婆拍馬屁,這感覺實在是太爽了!
“别笑,嚴肅一點!
”太平公主揪了一下薛紹的耳朵,一本正經的道,“突厥死灰複燃又來犯邊,這是大唐的軍國危機,也是你這位托孤大将重任上肩之時。
如果你真的非要出征不可了,就請去吧,不必以為我念!
”
薛紹略微怔了一怔,握住太平公主的手,說道:“安然,其實我還是想在家裡陪着你,直到我們的孩子平安降生。
”
“本宮的男人,生來偉岸。
他不僅僅屬于太平公主,屬于這個家,也屬于大唐的天下!
”太平公主正色的說道,“我承認,以往我很自私,我希望你什麼都不做,隻是每天陪着我。
但逢你出征在外,我就會落淚就會生氣,我甚至有過後悔嫁給你的念頭。
但是現在,我已經不是那個不懂事的小公主了。
我知道你不僅僅是我的丈夫,更是身負先帝遺命重托、肩挑國家軍事的右衛大将軍。
而我,是大唐的公主。
我有責任為這個國家謀福,讓這座江山變得更好――既如此,我還有什麼理由阻止你出征讨逆呢?
”
薛紹聽完了怔了半晌,眨着眼睛看着太平公主,“你說的,真心話?
”
“真的!
”太平公主非常認真的點頭。
薛紹呵呵直笑,“那我就放心了!
”
“好哇,露餡了!
”太平公主突然一下就叫了起來,指着薛紹的鼻子大聲罵道:“你果然想要出征了!
”
我靠!
薛紹當場傻了眼!
太平公主看到薛紹這副狠愣的表情,當場哈哈的大笑,“上當了吧、上當了吧!
――你也有中計上當的時候哇!
”
薛紹翻着白眼臉皮直抽搐,不帶這麼調戲人的!
太平公主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要出來了,薛紹連忙扶她坐下,勸她悠着點可别傷動了胎氣。
“不說笑了。
”太平公主好不容易止住笑,正了正臉色,說道:“适才華陽夫人從宮裡回來,捎來了一句太後的絕密口信。
你想聽麼?
”
薛紹也正了正臉色,“什麼口信,還稱得上絕密了?
”
“太後說,朝廷近日接連收到邊送急報,突厥人越鬧越兇漸成泛濫之勢。
”太平公主說道,“為免影響到新君親政之後的朝廷穩定,太後決定暫不公開宣布這些軍事,而是将它例為最高軍國機密隻與幾位宰相重臣密語相商。
雖然太後沒明說,但我猜測太後的意思是朝廷這回大概再也按捺不住,真的是要出兵前去征讨突厥了。
”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既然是最高軍機密,太後也派人捎來了口信。
意思就是,讓我随時做好出征的準備嗎?
”
太平公主幽幽的看着薛紹,“你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