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起了大雪。
太平公主等人都藏進了大廳堂裡,一大家子人圍坐在旺旺的銅鼎火爐閑話家常逗玩小孩子,享受着一年當中最輕松最惬意的時光。
薛紹回到家中,直往書房而去。
在門口抖落身上的雪花時,門卻從裡面打開了,上官婉兒站在裡面。
“天寒地凍的,快進來!
”上官婉兒連忙上前幫薛紹拍打身上的雪花,并将他往書房裡引。
“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
”薛紹問道。
“每天都要看一會兒書,我習慣了。
”上官婉兒說道,“我聽說書房是府中的禁地,不得你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闖入。
我卻私下在屋裡躲了半天,你不會生氣吧?
”
“什麼話!
”薛紹笑道,“我隻是進了書房就喜歡獨自安靜,家人一般都不會來打擾,從來就沒有禁地一說。
再說了,能和你一起在書房讀書談心本就是樂事一樁,我求之不得。
”
上官婉兒巧笑嫣然,卻注意到了薛紹手中之物,“你又帶回了什麼籍本?
”
“這可就真是天下獨一份的孤本了。
”薛紹将書籍表面的布套摘了去,亮給上官婉兒看。
上官婉兒頓時吃了一驚,“《羅織經》?
!
”
“對。
就是周興和來俊臣鼓搗出來的那一本害人經。
”薛紹說道,“我去了一趟麗景門,特意從來俊臣那裡把這本書弄來了。
”
“此等邪物,要來作甚?
”上官婉兒不解的問道。
薛紹說道:“時人藏書,大多選擇諸子百家的著作,或是名人傳記、詩辭歌賦這一類。
我卻偏好收集一些政論、法典和野史劄記之類。
《羅織經》是我朝的酷吏們總結出來的一套羅織罪名、害人坑人的經驗。
它固然邪惡,但它也是如今這個時代的政治與曆史的一部分。
我将它收集起來并打算認真的研讨一番,目的是為了總結時政的利弊、并杜絕類似事件再次發生。
此外,我還希望能讓後人更加清楚的了解如今這個時代的方方面面。
”
“原來如此。
”上官婉兒點了點頭,面露贊許之色,“你讀書,更加切合于實用。
”
薛紹笑道:“我确實不大喜歡讀那些儒家經典詩辭歌賦,要說我讀書是為了投機取巧,也并不為過。
因為精力有限,而我要做的事情又很多。
所以我隻能從書籍當中盡可能的去學習,能夠提高我的辦事能力的經驗和知識。
”
“學以緻用,也未嘗不可。
”上官婉兒說道,“儒家倡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安,但很多的儒生卻把書讀到了迂腐,甚至把學問當成了枷鎖一般套在了自己的頭上,并渴望将它們套到所有人的頭上。
與其走上這樣的極端,還遠不如你學以緻用。
”
“咦?
”薛紹面露驚奇笑容,“想不到你這個大學問家,也會認同于我?
”
上官婉兒笑了,“我對你若是連認同都做不到,又怎會與你相知,相愛,相守?
”
“說得好。
”薛紹呵呵直笑,拉着上官婉兒的手走到了火盆旁邊,捂着她的手說道,“婉兒,其實直到現在,我仍然感覺,眼前的事情都是一個夢。
”
“怎麼說?
”
薛紹面帶微笑的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如今我所擁有的一切,早在十年前最多隻能存在于我的夢想之中,有些甚至想都不敢想。
時至今日,我感覺我的肩膀上已經肩負了許多,我不曾預料過的責任。
”
“哪些責任?
”上官婉兒問道。
“照顧你一生,與你白首偕老,就是其中之一。
”薛紹答道。
上官婉兒的表情微微一滞,臉上泛紅,眼神很動人。
薛紹很喜歡她這樣的神态,心有靈犀稍帶羞澀,充滿靈氣風華絕代!
他将她的手握緊了一些,說道:“除了肩負一個男人的責任,我更加感覺,我應該為這個國家、這個時代去做更多的事情。
因為這個國家和這個時代已經給予了我太多。
曾經,我也虧欠了太多。
無論是為了報恩還是還債,我都應該去做更多的事情。
”
“哪些事情?
”
“很多,很多,真的很多。
”薛紹深呼吸了一口氣,悠然道:“首先,我就先要解決突厥問題。
漠北大草原,幾乎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脫離了中原。
我必須讓它重新回歸。
”
上官婉兒認真的點了點頭,“這可能會花費很多年的時間。
”
“對。
但我永遠不會放棄。
”薛紹說道,“除了這件軍國大事,還有許多的小事我想去做。
比如,我想要着手改良水稻、提高糧草産量并在舉國範圍之内大力推廣水稻的種植。
農業是中原王朝的大根基,如果能将農業發展起來,國力就會蒸蒸日上。
與此同時,我還想着手解決不斷惡化的土地兼并、土地流失與農民逃戶的問題。
土地問題是所有問題的根源,如果能将土地管理好,我們這個國家會好很多。
”
上官婉兒面露愕然,“這些你都想過?
”
“當然。
”薛紹微然一笑,再道,“除了農業,我最想辦的事情就是教育。
雖然我首倡武舉并将它辦了起來,但文化教育永遠是重中之重。
現在我們舉國上下的讀書人隻是極少數,大多數人一輩子目不識丁。
現在我們的百姓人家讀書的方式,仍舊拘限于老師當面口叙或用筆墨一筆一劃的去教。
一般的百姓人家非但請不起教書先生,紙張墨硯對他們來說也實在是太過昂貴。
其實,很多年前我就發明了黑闆和粉筆,并在講武堂試用過,效果很好。
後來元萬頃将它當作一項政績上報給了朝廷,結果卻沒有有效的推廣開來。
其實隻要能将黑闆和粉筆加以普及,就能極大的降低百姓子民讀書的成本,我們的文化教育就能邁上一個大台階。
”
“說得真好!
”上官婉兒由衷的感歎道,“薛郎,你是一個幹實事的人。
”
薛紹呵呵直笑,“諸如此類的想法,涉及軍事、政治、經濟、教育各個領域,它們幾乎快要把我的腦袋都給撐爆了。
我真希望自己能夠學會分身之術,同時去辦許多的事情。
”
“所有的前提,是你的手中擁有權力。
”上官婉兒說道。
“一針見皿。
”薛紹雙眉微皺,說道:“如果離開了權力的支撐,那我就隻能空有滿腔的報負卻得不到半點的施展。
”
“現在,你是不是可以考慮拜相了?
”上官婉兒問道。
“不。
”薛紹果斷的拒絕了,說道,“你别看現在一副大局已定風平浪靜的樣子,李武兩家的矛盾隻是暫時得到了緩合,内裡其實仍是暗流洶湧。
歸根到底,李唐與武周雖然一脈相承,但畢竟是不同的執掌的不同的王朝。
天無二日國無二君,二者想要真正實現政權的交接,就無可避免的會有一場劇烈的大沖突。
李唐一天不光複,這個危機和隐患就一天存在。
我們的王朝,就永遠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安甯。
”
上官婉兒的臉色微微一變,小聲道:“真到了那一天,我們何去何從?
”
薛紹雙眉微皺的沉思了片刻,說道:“我會随機應變。
你們,全都跟着我的步子走!
”
上官婉兒剛應了一聲,門外傳來月奴歡天喜地的聲音,“公子、公子,虞紅葉來啦!
”
上官婉兒就笑了,“她仍叫你公子。
”
“她習慣了,由她去吧!
”薛紹笑着走出了書房來,正好看到院子裡虞紅葉從馬車上走下來。
月奴撐着一把傘迎了上去,給他遮擋雪花。
“公子,人家虞東家可害羞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接來,就差用繩子綁了!
”月奴大聲的笑道。
“别胡說。
”虞紅葉忙道,“我是打算遲一兩天再給薛公拜年。
此時來的話,未免打擾了。
”
這時太平公主從正廳裡走了出來,笑吟吟的迎上,說道:“紅葉,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過年之前我就去請過你,希望你能過來和我們一起過年的。
”
“公主擡愛,紅葉受寵若驚!
”虞紅葉連忙上前參拜。
薛紹在一旁靜靜看着,面露微笑的心裡想道:這沒成親的就是不同,始終有着一層隔閡。
為了一個錢莊的事情虞紅葉滿世界奔忙了整整一年多。
現在幾個重要的州郡都已經成功建起了紅葉商會的錢莊,她總算是消停下來能過幾天安閑日子。
我們也總算是有了機會,能把婚事給辦下來了!
這時上官婉兒走到了薛紹的身邊,小聲道:“你也該把她娶過門了。
”
“怎麼你和太平公主這一個個的,都催着我娶親?
”薛紹笑道,“你放眼四下看去,哪家的妻子媵人像你們這般的?
”
上官婉兒不以為然的淡淡一笑,說道:“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你成親或者納妾都不僅僅是婚嫁那麼簡單。
你和虞紅葉已有多年的感情,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好事。
哪怕不是如此,我和太平公主也會極力促成你二人之婚事的。
因為,這對我們這一大家子,都有莫大的好處。
”
薛紹頓時赧然而笑,心想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的性格雖然有所差異,但她們其實是同一類人。
她們都受到了武則天很大的政治影響,除了是女人,她們更像是一位“政治家”。
“這一妻一妾,除了與我相愛相知相守一生,還是我的左膀右臂。
”
“這,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