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一邊在忙着歸納荷蘭俘虜的各種戰鬥回憶錄,一邊忙着教弟弟們一些基本的數學。
一時間忙得幾乎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
這天早上,鄭森照例去給鄭芝龍請安。
“阿森呀,你的生日因為打仗的事情被推遲了。
如今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也都忙完了。
而且打完了這關鍵的一仗,也該慶祝一下。
我找張道士查了黃曆,十天之後乃是黃道吉日,最是合适。
我和你叔叔們都決定了,十天之後就給你補上一個風風光光的生日。
”
聽了這話,鄭森似乎并沒有什麼喜悅的意思,倒是隐隐的似乎有點感傷。
“怎麼,嗯,你又覺得老爹我鋪張不對了?
你老爹我賺錢不就是為了花的嗎?
難道弄得像你上次給我講的那個姓嚴的老監生那樣就好了?
”鄭芝龍搖着頭說,“再說,你是我們家裡的嫡長子,十歲又是重要的日子,不給你好好辦辦,怕是有些人還有在後面亂猜,亂咬舌頭呢。
”
一般來說,在那個時代,做老爹的打算做什麼是不需要向兒子解釋的;當兒子的老老實實聽着就行了。
鄭森知道,鄭芝龍和他說這些,可見鄭芝龍的确對他非常重視。
“爹爹,您講的孩兒都懂,孩兒也不是這個意思,孩兒隻是有點想母親了。
”鄭森回答說。
“唉。
”鄭芝龍聽了,長長的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鄭森的頭,過了半晌才道:“阿森,以我們鄭家如今在海上的力量,以及如今新勝之威,雖然幕府有禁止日本人出海的禁令,但如果我們去不聲不響的把你母親接出來,我想,幕府多半是要裝不知道的。
隻是阿森,你弟弟還小,暫時還離不開母親。
而且我答應過你外公,讓你弟弟繼承田川家的姓氏。
阿森,當初你母親嫁給我的時候,我還隻是個在海上混飯吃的窮小子。
你外公和你母親不嫌棄為父,為父對此一直都是很感激的。
那個時候,田川氏的家格在日本可比你老爹的鄭家值錢。
現在雖然不是這樣了,但是人富貴了卻不能忘本,說過的話也要算數。
所以我們現在是不能去把你媽媽接出來的。
不過過幾年,等你弟弟長大了一點……”
“孩兒明白。
”鄭森回答說,“而且孩兒這裡已經有父親了,弟弟那裡卻隻有母親,若是單單把母親接出來,弟弟就太可憐了。
若是将弟弟一起接出來,怕是母親和外公都不會同意。
”
“你明白就好。
”鄭芝龍說,“對了,為父打算給你辦生日這事情,就連荷蘭人都知道了。
昨天他們透過一個紅毛商人,還給你送了一件禮物過來,倒是非常的精緻,我拿給你看看。
”
說完,鄭芝龍就帶着鄭森繞過書房裡那面擺滿了各種書但其實卻隻是當屏風用的書架,到了後面的暖閣裡,隻見在那裡的書桌上擺着一個有三尺多長的夾闆船模型。
“這船據說是荷蘭國的一條叫什麼的戰艦的模型,做得倒是非常精巧,船帆都可以升降,炮門也都可以打開。
為父數了一下,這條船左右三層甲闆總共有九十六門炮。
除了首尾各一門之外,船舷每一邊大大小小的都有四十七門炮……阿森,你說這些荷蘭人讓人送上這麼一份禮物,是什麼意思?
”
鄭森想了想回答說:“爹爹,孩兒想,那些荷蘭人大概是想要和我們講和了吧。
”
“你為什麼這麼想?
”鄭芝龍問道。
“爹爹,單看這船,是荷蘭人在向我們示威。
那意思無非就是别看你們剛剛敲到了我們好幾條船,但是這船在我們那裡算不了什麼,我們還有比這好很多厲害很多的船,就像這樣子的,我們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鄭森回答道,“隻是兵法上說‘能則示之以不能’,意思是如果你有力量去打别人了,而又很想去打人家,那一定要裝出打不過人家的樣子,這樣才能讓敵人輕忽。
如果荷蘭人真的還想要和我們打下去,他就不應該送這東西過來示威。
而且,孩兒聽說西班牙和荷蘭在歐洲正在對峙交戰(歐洲三十年戰争),想來國内雖然有這樣的艦隊,怕也是也派不過來。
如今荷蘭人逃出去的那些船,也都有很重的損傷,短時間内怕也是修不好的。
如果這個時候我們拉上西班牙人一起打上門去,巴達維亞怕是很有些危險。
而如果丢掉了巴達維亞,荷蘭人在這邊就沒有什麼真正可用的據點了。
到時候在想打回來成本就高了。
他們和我們打仗,歸根結底不就是為了錢嗎?
爹爹,不知道您聽沒有聽說過,在泰西有一種說法,叫做‘持劍行商’?
”
“這個說法,為父倒也知道。
他們所謂的‘持劍行商’其實就是能搶劫就搶劫,搶不過了才做買賣罷了。
比如說南洋那邊,本來有一大堆的小國,其中很多都極其弱小,結果就被那幫子持劍行商的泰西人搶了個精光,就在萬曆年間,西班牙人還大搶大殺了在呂宋的漢人。
呸,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鄭芝龍罵道。
“爹爹,其實我覺得泰西人的‘持劍行商’也許可以這樣理解。
在泰西人那裡,包括戰争之類的手段,都是作為生意來考慮的。
包括搶劫也是一樣。
泰西人并不是打得過就一定會去搶,而是如果搶劫付出的價錢比做買賣少,他們就會去搶劫。
爹爹,搶劫也是要出本錢的,就像荷蘭人和我們的這一戰,他們沉了船,死了人,還損傷了很多船,這都是本錢,都是可以算成錢的。
如今荷蘭人大概覺得和我們打交道,搶劫是一件虧本買賣,所以他們現在希望能和我們正常的做買賣賺錢了。
”鄭森微笑着說。
“他們倒是想的很美,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鄭芝龍在鼻子裡哼了一聲,“阿森,你說我們該不該接受他們講和?
”
“爹爹,孩兒覺得還是應該接受他們講和,隻是這做買賣的規矩如何,必須由我們來定。
”鄭森回答說。
“哦,你倒說說為什麼要和他們講和?
另外我們該怎樣定規矩?
”鄭芝龍微笑着問道。
“爹爹,如今能大規模和我們做買賣的主要就是西班牙人和荷蘭人。
英國人有一些,很少,葡萄牙人份額也有限。
做買賣的事情,要是隻有一個大主顧,價錢上往往就會吃虧。
所以至少要有兩個大主顧才好辦。
而且荷蘭人一心求财,如果真的徹底斷了他的商路,恐怕他們也不會甘心,多半還要不停地搗亂。
這樣一來他們固然是要虧本,我們也沒得賺。
所以,爹爹,孩兒還是覺得應該允許荷蘭人來做買賣。
”鄭森頗為從容的回答說。
“說的不錯。
”鄭芝龍點點頭說。
“當然不錯。
”鄭森心裡想,“這不正是曆史上您自己做出的決定嗎?
”在原本的曆史上,鄭芝龍在擊敗了荷蘭艦隊之後,很快就恢複了和荷蘭的貿易,并且利用這個時候的優勢地位獲得了很多的利益。
“那你說說如今和荷蘭人的買賣該有哪些規矩?
”鄭芝龍繼續問道。
“第一,既然我們已經證明了荷蘭人打不過我們,那麼他們和我們做買賣的時候,就應該向我們繳納一筆安全稅。
”鄭森皺着眉毛說,“凡是交了稅的船,我們就可以給他一面旗子,挂在船上作為已經為納稅的标記,我們有權在中國、日本附近海域攔截、檢查任何沒有懸挂完稅标志的船隻,并沒收其運輸的走私貨物。
第二,他們和中國的貿易必須在我們指定的港口進行,所有貿易都隻能和我們認可的商家進行。
第三,他們必須中斷對包括劉香在内的任何中國勢力的聯系,不得和他們發生任何往來。
我覺得做到這個程度,應該就差不多了。
而且,一旦荷蘭人接受了這樣的規矩,我們就也能迫使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接受類似的規矩。
孩兒就隻想到了這麼點,一切還要由父親大人做主。
”鄭森這樣回答說。
他說出的這些條件,其實也都是曆史上鄭芝龍向荷蘭人提出的條件。
而在曆史上,他正是在擊敗荷蘭後,又采取了類似的“寬厚”的做法迅速的恢複了和荷蘭的貿易,然後又利用荷蘭和西班牙的矛盾,破是西班牙人同樣接受了這樣的規矩,為鄭家帶來了巨大的财富。
“嗯,這倒是可以考慮考慮,還應該加上一條,我們可以向他們雇傭工匠、水手,購買包括夾闆船在内的船隻。
”鄭芝龍說,“其實夾闆船在英國人那裡也買得到,隻是英國人開價太高,據說荷蘭人的夾闆船要便宜很多。
”
在這個時代,荷蘭的阿姆斯特丹是世界上最大的造船基地,巅峰時期甚至有上百條海船同時在阿姆斯特丹開建,巨大的規模也帶來了更低的成本,雖然自從無敵艦隊1588年敗給英國之後,英國人在造艦技術上就一直領先世界,但是要說在造船方面最有競争力的卻還是荷蘭,他們建造軍艦(不包括人員和火炮)的成本甚至隻有英國人的二分之一。
所以,雖然英國軍艦在質量上要略微好一點,但是性價比什麼的絕對還是荷蘭的更高。
而在自己能造夾闆船之前,向荷蘭訂購一些這樣的船隻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
想到這裡,鄭森突然想到,這個生日原本就是推後了的,如今還要推到十天之後,該不是就是為了借這個名義來暗地裡講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