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的藝術天賦極高,素有才子之稱,在書法、繪畫、詩詞、散文等各個藝術領域均有輝煌表現。
他的書法,跻身于北宋蘇、黃、米、蔡四大家之中。
當時的人們談到他的書法時,使用的詞彙經常是“冠絕一時”、“無人出其右者”等等,以至于就連狂傲如米芾都曾經表示,自己的書法不如蔡京。
據說,有一次蔡京與米芾聊天,蔡京問米芾:“當今書法什麼人最好?
”米芾回答說:“從唐朝晚期的柳公權之後,就得算你和你的弟弟蔡卞了。
”蔡京問:“其次呢?
”米芾說:“當然是我。
”
史書記載說,有一年夏天,兩個下級官吏極為恭謹地侍奉蔡京,不停地用扇子為他扇涼。
蔡京心中喜悅,于是要過扇子,在上面為他們提了兩句杜甫的詩。
沒想到,幾天之後,這兩個家夥忽然喜氣洋洋地闊氣起來。
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的扇子,被一位親王花兩萬錢買走了。
兩萬錢,大約相當于當時一戶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
而這位親王,就是登上皇位之前的宋徽宗。
可以想見,這位本身就是書法大家的宋徽宗是何等喜愛蔡京的作品。
建中靖國元年,即公元1101年,是宋徽宗登極的第二年。
這一年年初,與宋徽宗共同聽政的向太後去世,宋徽宗開始真正掌權。
實際上,在去年九月間,向太後已經以身體不适為由,将大政歸于趙佶了,隻是到此時,他才真正無所顧忌罷了。
這一年年底,他突然把自己親手貶到杭州去的蔡京起用為定州知府,随即轉為大名府知府。
還未到任,便被任命為翰林學士承旨兼修國史,調回朝廷;又兩個月後,升任尚書左丞,這個職位相當于副宰相或宰相助理之一,已經進入中央決策層了;再過兩個月,蔡京被升任為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大緻相當于第二宰相的職權。
到此時為止,僅僅用了半年時間,蔡京已經成為帝國決策層的主要人物。
由此再過半年,蔡京便正式就任左仆射兼門下侍郎,成為當朝第一宰相。
從公元1100年,即元符三年十月将蔡京奪官後貶黜到杭州居住,到公元1101年即建中靖國元年年底,蔡京還是戴罪之身;從此時到公元1102年即崇甯元年的七月五日,蔡京已經一步三跳地成為帝國的第二宰相。
這個令人眼花缭亂的戲劇性變化,實在來得太令人目不暇接了。
在蔡京被貶到杭州的時候,公元1101年,即建中靖國元年的初秋時節,宦官童貫作為内廷供奉官,被派到杭州設立明金局,其職責就是為皇帝征集文玩字畫。
此時,蔡京貶居杭州已經将近一年。
據說,他恰到好處地為童貫提供了一份名單,并幫助他出謀劃策,使杭州城裡流藏民間的幾件傳世不朽之作,落入童貫手中。
其中,有王佑軍的字,顧闳中的畫,還有宋徽宗最為喜愛、夢寐以求的南唐周文矩真迹――《重屏會棋圖》,這使童貫在侍奉不久的主子面前大為露臉。
蔡京自己精心創作的一些字畫作品自然也沒有湮沒無聞。
此次設立明金局,表明徽宗并沒有打算用勵精圖治埋沒自己的閑情逸緻,風流才子型皇帝的輕佻性格再露端倪,并從此一發而不可收拾。
而童貫與蔡京二人也就此結下了相互支援、牢不可破的友誼。
事實表明,在未來的歲月裡,正是這種可怕的友誼,誘惑着、裹挾着宋徽宗,将大宋帝國一步步拖入了災難深重的泥沼之中。
既然寫到這了呢,就一并講一講童貫這個人吧。
童貫淨身入宮時,已經二十多歲,是拜在同鄉、前輩宦官李憲門下作徒弟。
這位李憲是神宗朝的著名宦官,在西北邊境上擔任監軍多年,頗有些戰功。
童貫讀過四年私塾,有些經文根底;跟随李憲出入前線,又打下了軍事上的根基,很有點能文能武的味道。
加上他曾經十次深入西北,對當地的山川形勢相當了解,這使他在宦官中很不尋常。
不過,看起來李憲對他并沒有什麼特别的提拔照顧,緻使童貫進宮二十餘年,始終沒有出人頭地。
如果不是趙佶這種性情的人做了皇帝,或者換句話說,如果神宗皇帝能多活二十年的話,他說不定會默默無聞地老死在皇宮裡。
童貫閹割的時候其實已經算晚了,割那“命根子”,最好是十歲左右,年紀越大越危險,李蓮英當時是三十歲,危險系數更大,十個中隻能活一個,這兩人之所以铤而走險,當然是準備用自己的下半身為下半生去搏一搏,很有可能單車變摩托。
進了皇宮,除了吃喝不愁,養家糊口,遇到百年一遇的機會,絕對可以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閹割太監的手法,出於古代的腐刑,兩千多年來宮禁秘傳的心法,幾乎毫無改變,受腐刑須避風而溫暖,就像養蠶須密不通風一樣,所以要下“蠶室”。
閹割是在地窖中,有張特制的木炕,人一躺下,縛緊兩手,吊起雙足,然後用極鋒利的剃刀,割去那“命根子”,創口插一根鵝毛管,抹上秘制的刀創藥。
這樣子日夜不斷地慘呼号叫,起碼有五六天不能動彈,更莫論大解小溲,在這之前,必得挨餓忍渴,“把肚子裡都弄乾淨了”,才能動手,那個時候可沒有什麼消炎藥,這完全是拿生命在開玩笑。
當時,在北京李蓮英父母親做制皮工作,被稱為“皮硝李”。
此時李家的生活狀況不是很好,故李蓮英入鄭親王端華府當太監。
民間傳說,李蓮英來到北京,由于掌握了一套梳理新發型的技術,又托同鄉太監沈蘭玉介紹,進宮當了慈禧太後的梳頭太監,并由此受到慈禧寵愛。
閑話休提,徽宗入繼大寶時,童貫已經四十八歲。
這個年齡,正是人生經驗、閱曆、精力臻于巅峰之際。
徽宗以内廷供奉官的名義,派他到杭州設明金局收羅文玩字畫,第一次為他打開了上升的通道。
一般說來,内廷供奉官大體相當于皇宮的采購供應處長,并不是一個多高的職位,卻是一個很有油水的肥差。
童貫沒有滿足于撈取好處,他對這次機會的利用,稱得上老謀深算、意味深長。
杭州之行,童貫特别熱心地按照自己對皇帝的理解,指點蔡京創作了一批深受喜愛的書畫作品,經過童貫源源不斷地送到皇帝手中。
這些工作成績,令皇帝十分驚喜,從而,開始對童貫另眼相看。
回京後,他又出手極為豪爽地向宮中妃嫔、曾經預言趙佶能夠當皇帝的道士、皇帝身邊的近臣和另外深得皇帝信任的宦官梁師成之屬饋贈厚禮,為蔡京回京打通了關節。
當時,據說童貫的幾個心腹徒弟十分困惑,不明白師傅為何如此熱心地幫助一個貶居外地的倒黴蛋兒。
童貫告訴他們:“現任的宰相沒有人拿我們放在眼裡,巴結起來即便不是沒有可能,也會極其費勁;如果看準了,通過我們自己的力量,扶起來一個宰相,那就完全不同了。
”
事實證明,童貫燒冷竈的眼力與功力全部超一流。
不到一年,蔡京便三級跳似的坐到宰相的位子上了。
這一點對于童貫具有深遠的意義。
蔡京主持國政之後的一項重大舉措,就是推薦童貫監軍西北,意在收複青海甘肅地區的四州之地。
當時,發生了一件事情,頗能看出童貫的性情:
童貫擔任監軍後,随大軍進發到湟川。
他們在此地殺牲祭旗,召開誓師大會,然後,正在行将開戰之際,突然接到皇帝手诏。
原來皇宮失火,皇帝認為是不宜征戰之兆,急令止兵。
童貫看過手诏後,若無其事的折起來塞進靴筒。
軍中主将問他,皇帝寫了些什麼?
童貫回答說:皇帝希望我們早日成功。
在這次戰争中,童貫表現低調,他支持、配合領軍将領,打了一連串漂亮仗,平息了西北部族的叛亂。
在收複四個州的慶功大會上,将領們興高采烈地領功受賞,童貫則做了兩件極為露臉的事兒:
在慶功宴會上,他慢悠悠地拿出皇帝的那份手诏,傳示軍中将領們觀看。
大家一看之下,無不大吃一驚。
領軍主将相當惶恐地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童貫回答說:“那時士氣正盛,這樣子止了兵,今後還怎麼打?
”主将問:“那要是打敗了可怎麼辦?
”童貫說:“這正是我當時不給你們看的原因。
打敗了,當然由我一人去領罪。
”據說,當時衆将領“呼啦”一下子跪了一地,大家無不感激佩服。
誰都知道,軍令如山,何況是違旨,這可真不是鬧着玩兒的事兒。
若是打敗了,童貫可能确實是要掉腦袋。
與此同時,童貫還做了另外一件相當打動人心的事情。
開戰後,陣亡了一位很是奮不顧身的将領。
當時,這位将領的妻子已經去世,他戰死後,他的獨生兒子流落街頭,成了乞讨兒。
童貫下令将他找回來,當衆認這孩子為義子,聲明一定如對己出般地善待遺孤,将他撫養成人。
這一手很厲害。
那些鎮日裡在生死場上搏殺的将領們十分感動,認定童貫是一位值得為之賣命的上司。
從此,童貫牢牢樹立起了在西北軍隊中的威望。
可惜,這個改名童師闵的孩子,長大後幫着童貫幹了不少壞事,公元1127年之前一年,誅除“六賊”時,與童貫同時被新皇帝下令斬首。
此是後話。
這次戰勝,對于大宋帝國極其重要。
帝國已經許久沒有軍事上的光榮與輝煌了,這令帝國君臣民衆相當郁悶。
要知道,自從“澶淵之盟”,帝國與遼國結成不斷鈎心鬥角的“兄弟之邦”以後,東北、北部地區好歹平靜下來了,西北軍事就成了帝國心頭長久的痛。
中國曆史上名氣極大的一代名臣範仲淹都曾經在這裡折戟沉沙,弄得很是灰頭土臉。
是故,童貫成為大宋帝國冉冉升起的一顆耀眼明星,英雄般受到京城朝野上下的熱烈歡迎,并且長久地照耀在帝國黑沉沉的西北部上空。
嗣後,童貫常年出沒西北,主持該地區軍事,并率兵連打幾次勝仗,相繼收複了積石軍,就是今天的甘肅貴德,和洮州,就是今天的甘肅臨洮。
從此,童貫成為名副其實的帝國柱石,撐住了西北方曾經多次險些垮下來的天空。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西北地區地瘠民窮,天欲垮不垮地好多年,表明它不可能真的垮下來;僅僅是蔡京、童貫者流希圖邀功,才窮兵黩武,屢屢挑起戰端。
這種說法肯定有它的道理。
我們在此想要表達的意思,僅僅是說:當時的帝國朝野上下,事實上是非常需要并且非常歡迎這種軍事上的成功的。
它的心理基礎,很有可能應該不僅僅隻是想窮兵黩武而已。
當此時,大觀二年即公元1108年,童貫與蔡京之間發生了一次嚴重的龃龉,起因是皇帝下令授童貫為“開府儀同三司”。
時人稱這一官職為“使相”,一般是在宰相外放為節度使時加官所用,極為尊貴,其含義是待遇、地位、榮耀已經相當于宰相。
過去,這一官職從來沒有授給過宦官。
蔡京說:“童貫以一個宦官之身受封節度使已然過分,使相尊位哪裡是他所應該得到的?
”蔡京作為宰相拒絕奉诏委任,皇帝也就此不了了之。
實際上,蔡京對童貫的不滿已經很長時間了。
他認為童貫侵犯了自己作為宰相的尊嚴與權力。
原因是,相當長一段時間以來,童貫在選拔西北地區将校官吏時,已經不通過政府程序,而是直接從皇帝那裡取旨任命。
有的幹脆就是他自作主張,先任命了再說。
這使政府首腦蔡京宰相的自尊心大受傷害,因此,決定曉之以顔色。
童貫當然也很惱火。
不過,他不動聲色,相當冷靜地觀察着情勢。
第二年,大觀三年,即公元1109年,童貫三管齊下,一舉将蔡京拉下相位。
這一次,他策動了三個方面的力量:宮中是内廷總管包括自己的徒弟為一路,工夫下在妃嫔和皇帝身上,将蔡京幹的壞事在他們耳邊不停地吹風;朝中是尋找與蔡京素有怨隙的官員為一路,工夫下在台谏官的身上,最後由中丞和殿中侍禦史出面彈劾蔡京;第三路最是劍走偏鋒,卻也殺傷力最大――由皇帝最為寵信的道士出面,密奏皇帝,說是太陽中出現黑子,主在斥退大臣,否則不祥。
徽宗相當驚恐,蔡京屢次求見均被拒之門外。
于是,蔡京上表求退,皇帝立即下旨,同意他以太師緻仕,貶為太一宮使,并進而将其貶居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