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家,真的非得這麼幹?
你瞧我這細皮嫩肉的,我怕挨不了對方一頓打就全招了,要不你再選個更能勝任的。
”
“這事也好辦,你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頭,我這裡有把劍,割了這無用之物也罷。
”
“那讓我以後還怎麼吃飯,說話?
”大月氐突然發覺這幾日的同甘共苦、什麼兄弟情義都是假的,到關鍵時刻,自己還是被人推到前面當槍使。
“老幺,要不我去吧,我皮糙肉厚的,萬一運氣不佳被他們削成人棍,身上剩下那幾兩肉到地府去報道也不至于那麼寒碜,來年的時候你們記得一定要給我多燒點黃紙和元寶,我這人好嘴,人世一回,吃飽肚子的日子一雙手都能數的過來,我可不想到了地府,還當個餓死鬼。
”
大月氐見到救星似的連忙随聲附和:“就是,老六平時人就機靈,做這個什麼卧底是再合适不過了。
你放心,若真有那麼一天,你在下面就是一個老太爺,宅子要多大有多大,下人要多少有多少,老婆肥環燕瘦随便你挑,我全包了。
”
大月氐的這張空頭支票把老六說得兩眼放光,情緒激揚,關鍵時刻,吳永麟不得不給老六潑一點冷水冷靜冷靜:“老六,你會說彜族話嗎?
到時候要真被刀架到脖子上,你連用聽不懂漢話作借口蒙混過關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我相信老二,以他現在的本事,裝傻充愣完全小菜一碟。
為了表示我們對他的信任,他的舌頭暫時寄放在他的嘴巴裡面。
”
吳永麟這不是白刀子就是紅刀子的冷峻之言,完全把大月氐的退路堵死了,此刻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簡直比死了老婆都難看。
“老七,老二的僞裝就完全靠你了。
”
許希拍拍兇脯,指着地上那一堆剛剛被衆人大快朵頤後剝下來聚成小山一樣的青綠色核桃外皮,幾人掩面而笑,隻不過這樣做是不是太不夠人道,太過于殘忍了一點,更何況他和老幺再怎麼有那麼一層親戚關系。
“舉賢不避親,老二,我這做大哥的今天把醜化說在前面,你萬一死在裡面了,功剛好補了你以前造下的那些荒唐,至于月娥侄女,我将來一定當親閨女一樣養着,下半輩子隻要我有一口吃的,絕對少不了她一口。
如果你活着,那可就不一樣了,親閨女你照養,而且你在這些族人心裡面将是大大的英雄,要做英雄還是狗熊,你自己掂量掂量。
而且我不妨給你說句實在話,你不肯接這活,我們準備莽着性子幹,直接閉眼抽刀子去爬牆砍人。
”
大月氐看着遠處密密麻麻的人影,想想被亂刀分屍時的皿腥場面,他忍不住打了一個機靈,再想想被堵死的九曲洞退路,其實不用吳永麟提醒,他也知道就憑自己這夥人剛正面拿下當前這座重兵把守的水壩,說出去簡直會讓人笑掉大牙。
這前不久剛當了一回斬妖除魔的英雄,平時養尊處優慣了的大月氐居然還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趁着被吳永麟煽情得火熱兇膛還沒冷下去,大月氐咬一咬牙點頭答應了。
當那股奇癢如跗骨之蛆讓他瞬間崩潰之後,他腸子都悔青了。
為了防止大月氐大喊大叫,更不濟還會咬舌自盡,許希讓衆人将他五花大綁之後,順便在他嘴巴裡面塞了一顆大核桃,涕泗橫流,如一條土黃鳝在地上扭來扭去的大月氐發出了來自身體裡肺腑的最強音:‘你們這些王八羔子,我入你奶奶,老子到陰曹地府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大月氐某些惡毒的願景最終沒能得逞,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大月氐丢了半條命,雙眼凸出,渾身黧黑紅腫,感覺一身的皮似乎剝去,麻不不仁,踉踉跄跄的站在水窪邊,失魂落魄看着水鏡面中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時候,差點恨不得一口氣栽到那水窪裡面,也是從這一刻起,他才深深體會到做人原來比做鬼還艱難,與其當初受這種折磨,還不如閉眼直接跳到水潭裡來個痛快,隻是讓他這麼狼狽,死得不明不白,他卻心有不甘,當他想吼幾嗓子發洩一下的時候,發覺那舌頭卻怎麼也不利索,毫無疑問,他又被人陰了,為了以防萬一,許希按照吳永麟的吩咐暫時将他毒啞了,他現在連‘打死我也不說’暗語的權力都喪失了,大月氐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不帶你們這樣坑人的。
作為進入水壩的第一道屏障,戍守在火字寨樓上的僧人們并不輕松,作為水壩的眼睛和耳朵,這些日子十八道拐入口處那陣不小的動靜可把他們緊張得不行,人人隻恨自己少生了一隻眼或者一對耳朵,萬一哪天那夥賊人真的神鬼不覺摸到眼前,那他們的好日子也就走到盡頭了。
檀道濟可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有一個假秃驢劉二将自己搶來的老婆都送給了對方,自以為沾上了點貴胄之氣,從此雞犬升天,便對其他人頤指氣使,可氣的是在大壩合龍的那天居然克扣底下那些彜人的口糧,他跑到山外去鬼混的時候,數十個彜人僧人沉到水壩周圍的暗流裡面便再也沒爬上來,值守的僧人在水壩附近總感覺陰風陣陣,從沒有人敢單獨站在水壩上呆上一炷香的時間。
酒氣熏天,完全沒把這次事故放在心上的這個二傻子張牙舞爪的回到水壩上的時候,當天就被檀道濟綁到一塊大石頭上,沉到水壩旁邊大木樁底部祭祀了河神,至于這裡面有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貓膩,就不得而知了,有一種傳聞說是假秃驢那個被搶來的老婆的親人都命喪于假秃驢之手,那個有幾分姿色,有幾分手段的女人床第之間咬了咬檀道濟的耳朵,吹了吹枕邊風,借他的手除了這個身負皿海深仇的惡僧。
還有一種說法是那個女人糊裡糊塗的懷上了孩子,到底是劉二還是檀道濟的,三個人都沒弄清楚,為了解決掉将來的麻煩,檀道濟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快刀斬掉了這個大麻煩。
三更之後,是火字樓哨戍最惬意的時間,當濃濃的倦意席卷到全身的時候,他們總算可以肆無忌憚的小睡上那麼一兩個時辰,按照以往的經驗,整個水壩周圍鼾聲已漸漸平息下去,就連即将走到生命盡頭的知了也識趣的停止了鳴叫,鑽入了地底,一切似乎被塞入了酽烈的酒缸,和諧,靜谧,并帶着一股舒坦的醉意,和周圍巋然不動的仞山密林極度合拍的融合在了一起。
“不好了,彜人跑了...”
一陣驚呼讓火字樓上睡眼惺忪的戍僧完全亂了套,手上沾着的某種腥臭的液體讓他們着實下了一跳,還以為身邊的某個人被偷偷缒樓而出的彜人用刀抹了脖子,七魂去了三魄的他們根本顧不上剛剛因為嗜睡流得滿手的哈達子,提起手中的哨棒,樸刀,趁還能動彈,視野中的黑影還沒跑遠,耳朵裡還能聽見鐵鍊拖地時發出的金屬撞擊聲,早已如出閘的猛虎般追了出去。
“這老幺還真的是詭計多端,弄這麼一出好像我們剛剛從裡面逃出來的假象,等老二你被他們抓回去,我們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混進去了。
”
吳永麟的計策其實很簡單,讓老七帶着老二在三更左右偷偷藏到了火字寨樓牆根下,等寨樓上的僧人被驚醒之後,老七帶着老二當着那些霧裡探花,一半迷糊一半清醒的僧人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讓他們誤以為這個家夥是剛剛從牆裡面逃出來的漏網之魚。
整個計劃前前後後的火候把握得分毫不差,等老七押着老二堂而皇之的鑽入火字寨樓之後,躲在暗處的衆人早已偷偷捏了一把冷汗。
為什麼讓老七許希混進去,這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首先人不宜過多,多一個人便會多出一分被識破的風險。
第二層是為了防止大月氐臨了時再次投敵,萬一這小子不老實将整個計劃露底,那接下來的後果可想而知,許希用些許手段殺人滅口,神鬼不覺。
第三層,剩下的幾人裡面,隻有許希能懂彜族語,時不時探一下那些在堤壩上做工彜人的口風,這可是再合适不過。
一切再次歸于阒寂,啞巴老二被投進了水壩邊的水牢中,作為懲罰,他必須得一夜呆在裡面,還好這水庫囤積的水經過長久的暴曬,早已去掉了寒意,在裡面待着并沒有想象中的難受,更何況渾身難受的老二早就想洗一洗周身的那股怪味了,這可以說投其所好。
老七因為看管不利,被懲罰在火字樓看管的那截堤壩上巡夜,老七心裡簡直了開了花,這樣不但能看着老二,更能趁月黑風高搞搞事。
火字寨樓原本的戍僧則各自歸位,該磨牙的磨牙,該打屁的打屁,該打瞌睡的繼續打瞌睡,一陣撲通的落水聲并沒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還以為是水牢中的老二鬧出的動靜。
天蒙蒙亮,整個火字寨樓密密麻麻站滿了圍觀的吃瓜群衆,如蟻附膻,連原本能通一輛牛車的壩堤上的交通也阻斷了。
由于圍觀的人實在太多了,多到隻見黑壓壓一片人頭鑽動,個子矮一點的,墊起腳尖也沒法看到前面到底發生了何事,氣力小一點的根本就别想擠進去,隻能幹瞪着眼,豎起耳朵,聽前面的人,所發出的“啧啧”稱奇之聲:“真是活見了鬼了……”
“嗨!
老李,甚麼奇聞啊?
”
“你自己不會看!
”
“我擠不進來呀,”
“擠不進來,就用力呀……”
後面有人叫嚷道:“大家快讓開,高爺來啦!
”
沒弄清楚狀況的彜人和僧人彼此推搡着盤集在事發地點周圍,完全沒一點退潮的迹象,何況大壩上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早已劃分了自己的地盤,自己家門口的事情,那裡輪得上金木水土四樓的人來趁威風,火樓的人暗中早已結成了一道人牆,準備将這件自家門前的醜事壓下去,這要是傳到檀道濟耳朵裡面,估計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
匆匆趕來的高輿急于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苦口婆心勸導無效之下,隻好以武力破除那道人牆了。
在一陣皮鞭與叫嚷聲中,火字樓的這幫烏合之衆并沒能堅持到最後,堤壩上引起片刻的混亂,那些原本好奇看熱鬧的閑豫家夥,總算給驅散了。
高輿這才看清了事情本來的面目,地上躺着一具被泡得渾身浮腫的屍體,隻是頭卻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從表面上看,這具無頭男屍似乎才死了不到兩三個時辰,隻是那身衣服,讓恍然若失的高輿如掉入了三九天的冰窖裡面,一股涼意由腳底闆心直接竄到了全身,每個關節說不出的難受,高輿沒看錯,那是劉二被沉到水底之前,那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哭哭啼啼的渾家替他披上的。
“給我下水,找頭。
”
原本站在那具無頭屍體旁邊,是四個全付戎裝,渾身戰栗的火樓僧人,原先那些圍觀的金木水土四樓的閑人們,已退得遠遠地,但仍在指手劃腳地,竊竊低語着,嬉笑怒罵,表情迥異。
四個僧人彼此面面相觑,按理說長官發話了,前面哪怕是刀山火海,你也得閉着眼睛往裡面跳,當另外的三人将求助的目光齊齊的望向了似乎是火字樓伍長裝束的人,他向着那具無頭屍體煞有介事地端詳了一眼之後,才扭頭向背後原本看熱鬧的一個縮頭縮腦的僧人吼道:“媽的巴子,還愣着幹嘛,趕快招呼人下水找頭。
”
“伍長大人,這水裡面有...有髒東西。
”
“平時讓你多認識幾個字,多看幾本書,整天胡天混地的過日子,你這腦殼裡面除了女人,能不能有點讓我刮目相看的東西。
”這位橫眉大眼的伍長也許早已習慣了手下人的豬腦飯桶,不失時機的指點道:“你帶的那些彜人長工是吃白食的嗎?
讓他們下水去找,找不到頭,今天就别吃飯了。
”
由于語言不通,原本被隔得遠遠的彜人很快在皮鞭與呵斥聲中莫名其妙的下了水,隻是整個白天的情況卻很不樂觀,劉二的頭好像消失了一般,彜人摸上來的東西除了石頭還是石頭。
一直站在水壩邊凝視,表情越來越糾結無奈的高輿好像記起了什麼,突然問道:“這具無頭屍是誰先發現的?
”
“是他?
”伍長指向了在水牢中似乎巴望着領賞的啞巴老二,急于表現的老二像見了救星似的咿咿學語,表情興奮,水牢裡呆太久了并不好受,老二的十根手指早已腫得像爛香腸。
如果此刻能準确的表達出來,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當場變節。
暗處偷偷瞧着這一切的老七這才明白老幺的先見之明,這老二果然是個軟骨頭,還好毒啞了他,要不然這得壞多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