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韓世忠覺得這件婚事就要告吹的時候,女方反而給他送來了十幾壇不下藏了二十年的陳年汾酒,還有一盒用來解酒的丹丸,女方并讓媒婆帶來一句讓韓世忠模棱兩可的叮囑:以後出去喝酒的時候随身帶上那麼一兩顆解酒丸,實在走不動了吃上那麼一顆,别再弄出喝醉酒爬牆被别人誤認為是一隻老虎的笑話了。
因為這批酒和這盒解酒丸,韓世忠與定親的女方之間發生着一些微妙的變化,對于那位未來的胖夫人,他沒有了先前的那般抵觸,雖然常說‘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如果娶個漂亮女人回來,把家裡弄得雞犬不甯,他心裡反而不願意。
這樣看來,這位胖夫人似乎也是一位和他性情相投的爽利的女中豪傑,隻不過韓世忠每每一個人在家裡喝悶酒,面對眼前的那些佳肴純釀,他的腦子裡常常冒出那個媒婆的影子。
等女方的媒婆把自己家的‘一雞十三吃’吃夠,他和那位胖夫人即将成親拜堂的時候,他竟然有一種怅然若失的感覺,心裡更是空落落的。
大婚這天,他和胖夫人的婚禮辦得很熱鬧,三親六故,街坊鄰裡,平時和他結交甚密的軍中好友都來了,酒席整整擺滿了一條長街,桌上更是擺滿了豬、雞、鴨、羊、魚等各類葷腥佳肴和時令果蔬,讓衆人吃得酒酣耳熱,口滑不已,兩家人臉上都挂着喜不自勝的笑臉,女方更是覺得韓家人這事辦得夠體面,給女方長了老大臉面,人人口頭稱頌這門親事說的漂亮。
隻是從頭至尾,韓世忠卻再也沒有見到那個讓他記憶猶新,可以說有些戀戀不忘的女媒婆。
按理說這事無論女方還是男方都要給對方封一個大紅包感謝媒婆那張能說會道的利嘴,隻是韓世忠看見女方的家人沒開口,他也不能當剃頭挑子---一頭熱,畢竟那個媒婆是女方請來的,他旁敲側擊的問了幾次送親的女方家人,對方要麼支支吾吾,要麼緘口不語,韓世忠心裡似乎憋着一口悶氣,想吼卻怎麼也吼不出來。
就在他用一根大紅綢牽着胖夫人準備對着老爹韓慶和笑得快合不攏嘴的母親行三拜九叩之禮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從女方的頸部垂落下一個用紅絲線系住的香包,香包的一面繡着‘夙世’兩個幾乎讓他暈厥過去的大字,和他布袋上的字合起來為‘夙世良緣’,似乎剛好能湊成一對。
其實這是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他随身揣的那個舊布包的‘良緣’上的‘良’字其實是和‘梁’諧音的,自然就代表了梁紅玉。
而梁紅玉自然也有這麼一個布包,上面繡着和胖夫人香包上一模一樣的‘夙世’兩字,‘世’自然就代表了他韓世忠,以此代表雙方對愛情的忠貞不二。
韓世忠猛的沖上前去将胖夫人頸上的那個香包一把扯了下來,揭去對方頭上的流蘇紅蓋頭,并癔症般搖着對方的身子問道:“快告訴我,這東西從那裡來的?
快告訴我...”
胖夫人早已聽人說過這個‘潑韓五’的厲害之處,恍惚中吓得三魂去了五魄,她也不知道家裡人怎麼會上了那個鬼媒婆的當,鬼迷心竅的答應這門親事,隻是這半隻腳已經踏入了男家的門,她如果被人退了婚,無論是她還是家裡人都丢不起這張臉,她索性故意裝瘋賣傻的答道:“還能是從哪裡來的,自然是在香包鋪裡面買的呗。
”
“那這上面的字是怎麼一回事?
”
“我看見那個死媒婆...”胖夫人一時間說漏了嘴,隻是她想反悔已經有些來不及了。
“那個媒婆?
”
“說起那個媒婆,我們家裡人和我就有氣。
明明她從你這裡收了一大筆銀子,偏偏花的一個子都沒剩下,有她這麼擅作主張替女方說媒的嗎?
”
韓世忠一下子明白了,原來後來讓自己回心轉意的一切事情都是女方的媒婆做出來的,他甚至想起了那個女媒婆說他是一隻醉虎的笑話,激動不已的他二話不說在周圍混亂不已的鼎沸人聲中奪門而出,朝遠處急奔而去,邊走便将身上的紅綢子新郎服扯成了數片丢在了道路的兩旁。
還是那兩顆大槐樹,還是那個露出微光,傳來陣陣調笑之聲的小角樓,韓世忠身子猛的往上一竄,便很輕巧的越過了那道高牆,醉的一塌糊塗的他當初都能越過這道高牆,此刻清醒無比的他自然更不在話下,原來那個當初被他揍成豬頭像一堵牆一樣的男人,當初說的話都是真的,從那個小角樓上面确實掉下來一個女子,當時沒有她對證,他自然把對方的話當成了抵賴的假話。
那次回到軍營後,擡他回去的那些武弁也曾開玩笑的說過,當初他們在院子中見到發出齁齁的聲音的他時,衆人還以為那裡趴着一隻色彩斑斓的大老虎,被吓了一大跳,其實知道這事人并不多,那這個媒婆是怎麼知道讓他每每回憶起來都會臉紅耳臊的笑話的呢?
也許隻剩下了一個可能,當初她就是從上面掉下來落在自己身上讓自己吃了一頓苦頭的女子,此時想起這些,他的整顆心髒都要激動得跳出來了一般,看着輪廓越來越清晰的小角樓,他猛的一腳踹開門沖了進去。
小角樓的主人在自己家裡再次見到這個讓自己吃了一頓狠揍的鬼見愁‘潑韓五’的時候,當場就吓得給對方跪下了,頭在地上磕得砰砰砰的響,嘴巴裡面含糊不輕的哀嚎道:“爺爺,饒了小的吧,小的這身子闆實在吃不了爺爺這缽兒似的大拳頭,小的知道錯了,小的以後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地窖裡的好酒爺爺盡管擡走,不夠的話,我再單獨買一些給爺爺們送去。
”
小角樓樓主上次被醉醺醺的韓世忠揍掉了上颚的兩顆門牙,這次對方瞪着銅鈴一樣的眼睛,一副吃人的模樣,身上更是聞不到一絲酒氣,這麼猛然找上門,小角樓樓主自然知道一定沒什麼好果子吃,退無可退,無路可逃,被人甕中捉鼈的小角樓樓主吓得腳發軟,當堂跪下去實在是最明智的選擇。
他心裡暗暗發誓,這宅子是住不得了,兩次人家進來一個通風報信的人都沒有,這家夥完全把這裡當成了自家的院子。
“上次真的有一個女的從二樓的窗戶跳了下去?
”
“大爺,我上次完全是胡謅亂說的,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還能有活的?
”
‘轟’的一聲響,小角樓樓主頓覺眼前冒起了數不清的星星,兩行鼻皿順着上颚流到嘴巴裡面,和下颚剛剛被新揍掉的兩顆門牙的皿混到了一起,偏偏他想嚎又嚎不出來,臉上的豬肝色越來越明顯,對于這位喜怒無常的‘潑韓五’,他跳樓的心思都有了,上次說真話他不信,這次按照對方上次編排的話說出來也平白無故的挨了一拳頭,對方到底要鬧哪樣?
“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的說實話,上次你這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事情的前因後果從頭至尾的說清楚,要不然我不但拆了你的樓,更要拆了你的骨頭。
”
小角樓樓主此刻才弄清楚了‘潑韓五’的來意,看着對方揮到半空中的拳頭,他自然一五一十的講起了這個新到官妓的來曆,第一次聽她的口音好像來自巴蜀地區,他這些年早已和當地教坊司(教坊司,中國古代宮廷音樂機構。
始建于唐代,稱為教坊,專門管理宮廷俗樂的教習和演出事宜。
一度改名“雲韶府”。
宋元兩代亦設教坊;明代改教坊為教坊司,隸屬于禮部,主管樂舞和戲曲。
至清代雍正時改教坊司為和聲署。
《三俠五義》裡有這麼一段話:包公立刻派人前去起贓。
将她母女每人拶了一拶,發在教坊司:母為虔婆,暗合了貪财賣好之意;女為娼妓,又随了倚門賣俏之心。
這對教坊司是最恰當的解釋了。
)的幾個官員渾得撚熟,一旦到了新貨,他會附上一筆錢,嘗一嘗這些從大戶人家出來的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逼迫楚楚可憐的這些女子就範的此中滋味,居然讓他上了瘾,小角樓樓主這些年幾乎玩遍了天南海北的各種女子,偏偏沒遇到過川女,見到巴蜀地區來的梁紅玉時,他當時就邁不開步子了,所以千方百計的把對方連說帶騙的弄到了家裡來,哪知對方知道真相後,烈女的性子一上來,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偏偏這事帶着一種詭異,莫說家裡沒發現這個女子的屍體,就連她原本該返回去的官妓駐地,也沒有她的一點消息,她似乎從跳出去的那一刻憑空消失了一般。
看見對方對那個官妓事無巨細的關心,小角樓樓主冷不防自讨苦吃的冒了一句:“她不會被樓下的老虎或者豹子吃了吧?
”
小角樓樓主臉上自然又挨了韓世忠的一頓拳頭,韓世忠從小角樓樓主完全知道女方的來曆之後,突然之間心情大好,此時他可以完全斷定,當日自己确實被這裡掉下去的一個女子砸中了,現在回想起來,确實是那麼一回事,隻是對方當初挨的那一頓拳頭不冤枉,欺負女人的惡霸就該挨揍,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有可能是自己的女人,打得他這輩子後悔投了人間道都不過分,韓世忠揪着對方的衣襟嬉皮笑臉的罵道:“吃你個大頭鬼,你立馬給我宰了它們,下次再讓我知道你欺負這些可憐的女人,我拆了你的骨頭去喂狗,聽見沒有?
”
“大...大爺,您能在說一遍嗎?
我這耳朵裡一直嗡嗡嗡的響個不停。
”
小角樓樓主的耳朵裡冒出一絲絲的皿線,看來韓世忠最後招呼給他頭上的這一拳沒輕沒重的,或許裡面夾雜着興奮、憤怒、失落、悔恨,反正是沒控制好力道,小角樓樓主當時隻覺得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韓世忠早已不知所蹤,慶幸撿回一條小命的小角樓樓主連夜從宅子裡搬了出去,直到韓世忠離開秦州之後,他才又敢到秦州的地界上興風作浪,隻不過他卻留下了後遺症,耳朵經常時靈時不靈的,找了幾個大夫也沒治好,病情越拖越久,他最後成了一個聾子,原本就喜歡熱鬧的他哪裡受得了周圍突然就這麼安靜了下來,生無可戀的他直接從昔日那個女子跳下去的小角樓的二樓蹦跶了下去,經過這麼一摔,他居然又能聽見了,隻是兩個冒着綠油油眼睛的家夥鬼鬼祟祟的猛撲了上來,欲哭無淚的他最後居然成了自己寵物的食物,這真的應了那句老話,造化弄人,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韓世忠趕到教坊司那裡,通過卷宗上面的記錄,總算知道了女子的來曆與真名,對方正是讓自己牽腸挂肚,朝思暮想的梁紅玉,隻是自韓世忠快要娶親的這些日子對方卻再也沒在秦州出現過,韓世忠當夜騎着一匹高頭大馬連夜朝西去的大道急奔了數百裡,當沿途遇到一個個星火流星驅趕着身下的坐騎朝周圍的州道送救援加急文書的使者時,韓世忠憑着敏銳的自覺,知道西面多半出了大事,出于一個軍人的使命感,韓世忠朝梁紅玉可能西去的官道上張望了很久,有感而發的唏噓了一陣,便連夜返回秦州去了。
剛踏入軍營,秦州的兵馬都監曹二虎早已急的在中軍帳裡轉來轉去,看見韓世忠龍行虎步般的沖了進來,剛剛還惶惑不已的他立馬安定了下來。
“世忠,川蜀地區出大事了,大蜀王的子孫又出來鬧事了,短短半個月,劍州、綿州、阆州、巴州相繼陷落,剛剛得到新的消息,聽說燮州也沒了。
”
“這麼快?
劍門關呢?
”韓世忠知道劍門關的重要性,那裡一旦失守,将是一個大麻煩,可以說入蜀的咽喉幾乎被人掐斷了。
“聽說上官鼎鼐還在苦苦支撐着,可能也支撐不了多久,如果我們不快點去救援的話。
”
“成都知府吳檗這個混賬王八蛋,事前難道就沒有一點的征兆,這種人就該被五馬分屍。
”
“這事也不能怪他,他在東京的老母親是一個潛心向佛的活菩薩,他在外面再怎麼渾,卻格外的對老母親孝順,況且這次鬧事的人都是一些僧人,裡面當然混進去了一些假和尚,他要真的殺了這些真真假假的僧人,除了與天下的僧人為敵,他那個東京的老母親可能也會被氣死。
”
“難道就這麼放任這些僧人胡鬧下去。
”
“要不我們一起往川蜀走一趟?
反正朝廷的調令也下來了,讓我們即刻開拔,救援川蜀。
”
“曹大人,川蜀一路難行,西夷人一旦得知我們有了内亂,恐怕會對邊界上的關寨有所不利,這事我們不宜聲張,必須速去速回,騎兵在入川的險地上排不開陣型,反而會被驚後傷到自己人成為一種累贅。
”
“你小子恐怕早已有了萬全之策,這下我就放心了,一切就照你的意思辦,需要多少人馬你自己去調配。
世忠,這事辦好了,我當上了川蜀的節度使,我這秦州兵馬都監的位子,你絕對是不二人選。
”
“曹大人,你知道我對當官沒什麼興趣。
”
“那個女人追回來沒有?
”韓世忠黯然的搖了搖頭,曹二虎走過來拍着他肩膀語重心長是勸道:“這兵荒馬亂的,别一根筋到底了,女人說白了也就那麼回事。
”
韓世忠沒有搭話,他内心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現在反而希望梁紅玉沒有回川蜀,如果有機會在那裡再次遇到她,他說什麼也不會放對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