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定是痛的,鑽心的痛。
浮生仰着一張稚嫩的臉,那張臉上現出一些複雜的表情,與他十歲的年紀很不相符,他能感受到顔顔裡的痛,亦如他身中劇毒的痛,亦如他被百年真氣糾纏的痛。
顔顔裡從未對浮生說過這麼多話,也許是這氤氲的水蒸氣也潤澤了他的那顆防備之心,也許是浮生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化解了他的芥蒂。
總之,他把那些過往絮絮道來。
“曾經,我是麟角族最具神力的童軍戰士,我十歲不到,便可氣拔巨松,渾厚的真氣是上天對我的恩賜,雖隻是學了些雜七雜八的功夫,但是體内沸騰的真氣猶如這汩汩冒着熱氣的水一般,是那樣遊刃有力.......”
顔顔裡的語氣忽然凝重了起來。
“你知道從天上跌落的感覺是什麼樣子嗎?
一朝,唯我獨尊、淩駕萬物之上的那種暢快,呵!
消失不見!
我變成一個終日苦湯苦藥、手無縛雞之力的等死之人!
”
說到此處,顔顔裡的瞳仁似放大,他盯着那伏波蕩漾的池水怔怔着。
浮生不知天上是一種什麼感覺,那也許是一種天生強者的自豪感吧,天賦異禀,浮生也有,可要說自豪感,浮生卻是一分一毫都沒有,因為這生的與衆不同,讓他絲毫沒有享受到正常家庭的溫暖。
“那你是怎麼把那條蠱蟲從體内拿出來的呢?
”浮生問道。
“那蟲子吸食人的精皿長得很快,我每日都要吃很多東西,可身體卻越來越消瘦,力氣越來越小,蠱蟲在我體内遊蕩,它每爬行一步,我都有撕心裂肺的疼痛,終于父親找那劍客來,劍客又請來了一位八方中柱榜上的内修之人!
”顔顔裡說着,仿佛那些傷痛已經過去久遠,心平氣和。
“八方中柱榜?
”浮生記得這已經是顔顔裡第二次提及。
顔顔裡掠過一絲詫異,“大王子殿下不曾聽說過八方中柱榜麼?
”
“那是什麼排名?
”
“泱泱八方大陸,集合八方武學精髓,成就八方大家門派,設立内修外修兩大排行,五年一決,前百名可名列中柱榜!
”
浮生聽顔顔裡講來,心中困頓,這“中柱榜”若真的是用來評定天下八方門派武學高低的,那他怎麼從未聽不周師傅提起過?
他曾在獅子峰上修行生活,沒有見過師傅參加過如此的比試。
正在納悶之時,顔顔裡又補充說道,“聽聞這中柱榜是你們皇帝用來籠絡和控制八方武林門派的,每一屆前往比試的都是些沽名釣譽之徒,圖的是朝廷的封賞.......”
這麼說來,不周師傅對那“中柱榜”定是厭惡至極,又怎麼會挂在嘴邊講給浮生聽呢?
“那前往我南疆為我運氣的所謂内修前三甲,體内的真氣還抵不過中蠱之前的我,呵,可父親看中的是這些所謂的武林高手背後的一些東西吧!
”顔顔裡嘴角現出一些戲谑來。
“背後的東西?
”浮生不知其中道理,就像他不懂老祖宗要他為鳳毛王煉制最後一粒解藥一樣。
“是的,那中柱榜上的高手們,每一個身後都有着一方勢力,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父親才重金厚賞.......”顔顔裡又撣了兩下熱水,苦瓜在熱水中浸泡,瓜囊都浸透了,苦澀與清水融為一體,身體已經适應了這個味道,細細感知之下竟然還有一種苦盡甘來之味。
原來,最苦的并不是食物之苦,而是心中之苦,倘使中日暢遊在蜜罐之中,心中困苦,那蜜糖也無味,倘若心中暢快,就是食這苦瓜也有甘醇之感。
“那高手是如何給你醫治的呢?”浮生接着問。
“父親和他為我輸氣調理,日日打坐,七日後,終于把那蠱蟲困在了我的脊背上,那蠱蟲已長為成蟲,又吸足了我的精皿,隻是暫時被困住了,要不了多久又會破繭遊蕩,那時恐怕我就沒了命!
情急之下,父親用他那把麟角匕首在我脊背上劃了長長的一刀,又把我暴于光天化日之下,命人扒着我的傷口,那蟲子見了光就死了,死了的蟲子和我的刀疤長到了一起,就成了這蜈蚣一般的皿疤!
”
浮生又聽得心驚膽戰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疼痛呢?
一道長長的刀口,終于置于烈日下暴曬,啊!
浮生的小手背到身後,摩挲了兩下自己的脊背,他的脊背上很是光滑,可他還是感受到了那揪心撕扯的痛。
“呵,蠱蟲是死了,可我也成了廢物,我手無縛雞之力,沒有留下一絲真氣,我成了一個最普通的人,甚至連一個普通小孩都抵不過,每到陰天下雨,我這刀疤還會蠢蠢欲動,仿佛那蠱蟲死得不甘心,有朝一日,或許,它還會重生吧!
”
“怪不得,你隻是學了一些招式,我本以為是你們隻注重外修,不考究內練之法,才那樣被我輕而易舉得躲避開來,顔顔裡,你可聽說過鬼谷神派?
”
“鬼谷神派?
神武皇帝修行的那個門派?
”
“是的。
”
“呃,天下内修看鬼谷......聽聞,巫馬皇帝登基後,那神派早已匿迹......”
顔顔裡投來詫異的目光,他打量着浮生,忽而眼中有了光彩,幽幽說了一句,“倘使修些鬼谷的心法,也許可治愈我這殘軀......”說罷,又覺得自己有些異想天開,冷冷地笑了一聲。
正在此時,那浴房的門開出一道縫子來,一個身影倏地閃了進來,兩個小娃娃都吃了一驚,随手從池水邊扯了一件濕衣服,裹在了身上。
隻見,那身影穿透浴房的霧氣,幾步就到了水池旁,臉上挂着惱羞之色,見了浮生便厲聲問道,“你把我師傅弄到哪裡去了?
”
兩個娃娃定睛一看,來者竟然是烏燕。
她瞪着一對炯炯的雙眸,氣鼓鼓得站在水池邊,見這兩個赤着身子的男娃娃,竟然沒有一絲不好意思,小嘴撅着,怨聲載道着,“你,你到底把我師傅弄到哪裡去了?
”
顔顔裡和浮生的臉又紅又燙,小手拽着那件濕漉漉的衣服,半身還浸泡在綠央央的洗澡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