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着急着進入丹修幻境,确實還沒有把這青梨院上下查看一番,浮生裹上那件碩大的紫金鵝絨厚披風,小身子悄聲出了房門。
日已落進西山中,天還沒有黑透,青梨院中點了三五盞燈,燈光昏暗,還抵不過殘留的絲絲天光來,雪已經化開了,地上有些濕氣,裹挾着清冷,鑽進人的七竅中。
浮生不禁打了個冷戰,他擡頭看了看天,有些灰蒙蒙的,不知竹塵和懷藍是否也已經到家,那上官家琅琊王的府邸定也是和東海王府一般樓宇相連院深似海吧!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
“少爺,您怎麼站在這冷天地裡?
”
一個轉身,浮生循聲而去,見一蠟黃消瘦的丫鬟,提着一青銅暖睡壺,正朝他走來,浮生噓了一下,輕聲回複道。
“母親在房中睡着了,我早些時候醒來,無事可做,又怕在房中弄出些聲響來,打擾到母親,這才出來透透氣,姐姐應是母親的貼身侍女吧!
”
見浮生說話很是規矩,言語動作中都是在為母親着想,梧桐打心眼裡歡喜,她邁着小步子走到浮生身邊,做了個禮,起身後輕聲說道。
“奴婢叫做梧桐,以後有事少爺盡管吩咐梧桐去做!
這些年夫人過得不易,今日應是梧桐看見的,夫人最開心的一日了!
”
梧桐說話的時候很是謙卑,她單薄的身子和院中的那幾株枯樹像極了,浮生不自覺得多看了幾眼,又指着院中的枯樹問了句。
“梧桐姐姐,那幾棵死了的是什麼樹?
”
“那幾株原本就是這青梨院中的梨樹,夫人說院中生梨,有分離之意,不吉利,就讓人撒了些綠礬油,這些樹就給燒死了!
”
“那為何不把這些死掉的樹鏟掉呢?
”
“鏟梨聽起來像是拆離吧,夫人就沒讓人鏟掉,隻是這樣留着,也有幾年光景了,春夏秋冬輪番變化,它們卻是一成不變得這樣死灰死灰的......”
“是這樣啊......”浮生看着那幾株枯樹,暗暗決心,定要這些枯樹再發出新芽來。
浮生正歪着腦袋冥思苦想辦法之時,院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高喊着“少主人,少主人!
”,浮生眼珠子一滾溜,知是烏燕來尋他了。
自打途徑驿站,與烏燕分了馬車乘坐,他就沒有再看見烏燕一眼了,雖東海王告之已将烏燕安排妥當,但他還是心有所牽挂,畢竟烏燕是伴随他從明月山來的唯一一人。
浮生趕緊追着聲音奔了過去,梧桐把銅壺放在房門外,也緊走了幾步,跟着浮生而去。
浮生一是想盡快看見烏燕,二則是要趕快結束她的呼喊,他母親可是難得有這樣沉睡的時候。
出了青梨院那掉漆的紅門,在一處牆邊,果真看到了一個靈動的女娃娃,再看這女娃娃的打扮,不出東海王所言,她換上了一雙氈毛厚底雪長筒地靴,一身絹繡百花厚棉長裙,又披了一件半長羽絨水晶藍披風,頭發束在頭頂,插着一枚發簪,精氣十足,看來也是受了禮遇。
女娃娃遠遠看見浮生,就雙眸閃光,興高采烈地奔了過來,口中不停地喚着:“少主人,少主人!
”浮生趕緊伸出小手來,蓋住了她的雙唇,嗫聲回複道,“烏燕,烏燕,不要這樣大聲呼喚了!
”
烏燕被浮生用手捂着嘴巴,兩個圓滾滾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眼中含着熱切、疑惑和高興......烏燕嗚嗚了兩下,點點頭,浮生這才把手收回來,繼而問道。
“你還好麼?
府裡的人對你怎樣?
可有穩妥安排?
”
烏燕撅起了小嘴,眼眸裡多了些埋怨,她有些撒嬌似的輕聲對浮生說道。
“大轎子把我擡了進來,繞啊繞,我也是暈乎了,又有人給燒了溫湯,我洗了澡換了新衣,旁人說新到的大王子住在青梨院中,我想這新到的大王子就是少主人了,就想要來看看你,可是他們不許,我好說歹說他們竟然把我關在房裡,我就扒了窗戶,逃了出來,又繞了好久才找到這裡......”
烏燕說着,那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配合着語言在擠弄作态,整張臉龐表情甚是豐富多彩。
“你這隻烏漆漆的燕子還真的在東海王府裡飛來飛去了,看你這精氣神,定也是傷勢都恢複了吧!
”浮生再看見烏燕,覺得甚是親切,雖然他在蒼梧宮中,和烏燕交往并不深,但是兩人同出蒼梧,烏燕還冒着嚴寒艱險追随他而來,浮生甚是珍惜這個“朋友”。
這時候梧桐也跟了上來,諾諾得站在浮生身後,低着頭沒有說話,烏燕倒是立即就察覺了這個婢女和旁人不太一樣,她又嘟着小嘴,問浮生,“這個丫鬟,是伺候少主人的麼?
快快打發她走吧,以後還是烏燕來服侍少主人!
”
梧桐見來者不善,一言一語中裹雜着一些刁蠻,又見少爺對她憐愛百般,想必這個女娃來頭不簡單,她依舊低着頭沒有說話,隻是用沉默來抵禦風浪。
“烏燕,這位是母親的貼身婢女,叫做梧桐,你不可對她這般無理,以後你就同浮生一道,喚梧桐姐姐吧!
”浮生見烏燕端倪着梧桐,有些不滿的情緒,繼續又問道,“你現在住在哪裡?
一會兒我去請示了父親,讓你也住進青梨院來,以後還是你陪伴着我,這樣,你覺得可好?
”
烏燕聽後,果真是眼眉盡開顔,笑得像朵花一樣。
“這樣極好,這樣極好!
”
那些打小就生活在蒼梧宮中的女娃,大多都沒有曆經世事的滄桑,性子裡都有些“不白師叔”的影子,有時真是刁蠻得古怪,浮生看得很明白,烏燕大了他兩歲,但是也還隻是一個小姐姐而已,她又不像是梧桐那樣,自小就受盡窮苦,大大咧咧的烏燕很難變身為一個身卑命賤的下人丫鬟,何不就讓她守在自己身邊,也好有個照應。
浮生正在這樣打算着,遠處又有一小厮,點頭哈腰,緊走了兩步,到了浮生面前,給浮生做了個萬福。
“大少爺,晚飯已備好,大夫人請少爺和二夫人前往五味齋食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