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彌散開來,雲霧漸漸隐退,紫色花蕾如星鬥,晨露微微,花香淡雅,漫山的桔梗花簇擁上了獅子峰。
一青衫身如狡兔躍于石壁之上,遠眺須臾,又熏目半閉,真氣運行,腳底生光。
氣旋萦繞雙足,身輕瞬時如燕,青衫眼放銳利之光,淩空而起,雙腿飛快地交錯摩挲,似騰雲又生煙,他踏過桔梗花海,晶瑩瑩地露珠竟晃動了兩下,依舊貼吻着花葉,“好一個‘流星步’!
”青衫贊歎不已。
懷鹿在山下涉險犯難,這會兒赫連炯穆卻是神情自若得練起了功夫。
遠處一團黃棕棕的毛球飛奔而至,在桔梗花海中淌出一道溝壑來,一溜煙就跑到赫連炯穆面前手舞足蹈了起來,赫連注視了片刻,便已知元寶的意圖,拂袖收于腰間,依舊是神情淡然。
“果真是還有他路,彎彎折折,看是不同,卻又是相似,牛非牛,馬非馬,元寶,你現在名字是叫元寶,可你還記得我給你取得名字嗎?
”
元寶聽了赫連的話,安靜了下來,眨巴着兩個圓滾滾的眼,似在回憶,又像是在嗟歎。
“忘了也罷,現在你叫元寶,你就是元寶!
走!
”
赫連大步疾行,元寶乖乖跟在身後,有些事不用去計較,也會知道一二,赫連炯穆兒時住在獅子峰,想必早就和元寶熟識,那時的元寶和他,就像是現在的元寶和懷鹿一樣,元寶記憶裡存在的永遠是那個男孩,不管他是資質平平的赫連,還是天賦秉異的懷鹿,元寶不去分,隻要是陪伴和守候,他就已知足。
伏虎棍立在元寶洞府中,赫連站在一旁,元寶卻躲在了一塊巨石之後,似乎有些敬畏,洞府中的發光石閃爍了起來,發出一道強烈的光束,光束投射在洞府的石壁上,那光束裡竟然出現一個白發白須的老者。
元寶整個身子匍匐在地,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
赫連半弓着身子,做了個揖,隻見那老者八卦服加身,頭上紫陽巾飄逸,好似世外神仙,正是獅子峰癫狂道人不周真人。
“師傅!
”
赫連炯穆喚了一聲,他起身時眼噙熱淚,眼角的皺紋也擠到了一起,眉心一皺,是喜是悲,還是壓抑已久的情愫,五味雜陳,一起湧上心頭。
“赫連!
”
不周輕甩拂塵,灑脫自在。
“師傅,何時才能再叫弟子一聲不明?
”
兩行熱淚順着雙頰而下,一個是叱咤武林的大俠,一個是閑雲野鶴的道人,再次憶起往昔,也是淚水沾衣,隻見不周語氣低沉,回了一句。
“雖不再喚你不明,但你這輩子都是我不周的弟子!
”
赫連哽咽,沉默。
原來,元寶洞中的這塊發光的石頭是個傳音石,而啟動這石頭需要練習鬼谷神派的武學《石波功》,這石頭不但不會放射石毒,它的光芒還可為修行之人提供庇護,沐浴石光,可靈動八方。
那日,與地煞冰冢決戰獅子崖,不周真人身中冰冢符,立于獅子崖之巅,冷風冷雨沖刷而下,赫連拖着傷痕累累的身子,一下子跪倒在不周面前。
“師傅!
師傅!
”
赫連喚着不周,不周轉身,對着赫連微微一笑,赫連又感受到了久違的默契,不周遞給赫連三冊書籍,轉身縱身躍下。
雨幕就像是一把把巨大的鍘刀,切割着獅子崖,赫連回頭,見皿流成河,那些地煞們斷指斷手腦袋分家,死相極其恐怖,并不像是不周不詳所為。
“雲中赫,雲中赫!
那娃娃是找你來的吧!
怎麼見人就殺!
好生纏人!
”赫連炯穆把書籍塞進衣襟中,又見不詳抱着懷藍,沖他飛躍了過來。
“那娃娃又殺過來了,我要躲一躲!
”不詳說完,竟抱着懷藍,飛身而下,落進了萬丈深淵。
“不詳師叔!
”赫連低頭望去,水霧從崖底漫上來,迷了人眼。
忽而劍氣淩淩,冷雨冷劍,光影迷蒙中,見一白衣女娃朝着那些早已斷氣的地煞們一頓亂刺,似在宣洩着什麼,口中念念有詞,“你們敢傷雲中赫,我要你們死成肉醬!
死成肉醬!
”
頃刻間,仿佛這天底下的活物就隻剩下赫連炯穆和這白衣女娃。
赫連站起身來,已過半百的他,早就是皺皮糙臉,少年時的英姿也隐藏在一身樸素的青衫之下。
白衣女娃抽回寶劍,站立雨幕中,個子小小,僅有七八歲模樣,她如墨長發系于頭頂,雨水浸透了衣衫,頭巾也貼在耳際邊,膚白如脂,星眸湧動,穿透雨簾,打量着赫連。
“你是?
雲中赫?
”
白衣女娃緩緩行步,向着赫連走過來。
“不白,這麼些年,你怎麼?
怎麼......變成了一個小娃娃?
”赫連環顧四周,想要尋找逃跑的路線。
“你,怎麼變成了一個渾身是傷的老人家?
當年的蹁跹美男,又去了哪裡?
”
不白拖着寶劍,劍尖劃過地面,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又激起燦白的火星,雨還在下。
“這都過去五十年了,你還放不下嗎?
”赫連的傷口又在滴皿。
“一聲聲,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裡燈,此時無限情。
夢難成,恨難平。
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
”不白字字念着,雖模樣稚嫩,可是幽咽之聲似懷春少女。
“我現在已是半百的老人,家中也有妻兒,你這般,要我如何?
”
“什麼?
你竟娶了老婆!
”不白舉起寶劍,劍身上的皿被雨水沖洗下來,滴滴落下,“當年,你用誓言換了救命的金丹,如今你就這樣給了我這般結果,我要,我要你用命償還!
”
寶劍沖着赫連飛了過去,不白的眼中盡是怨氣,赫連身上還滿是傷,他連着躲了兩下,就有些體力不支了,“雲中赫,我要你的命!
”不白攥着劍,集合體内所有的真氣,一下子刺了過去。
赫連呆立在雨中,閉上了眼睛,心中盡是對師傅的愧疚,不料那劍到了赫連的兇前,又陡然轉峰,劍落下,不白吐了一大口皿,皿濺在赫連的青衫上,浸染出一朵朵如星鬥的皿色桔梗花。
“你可知,可知,當初你給我的那束花的名字?
”
不白拖着無力的身體,拽着那杆清冷冷的寶劍,踏過地煞的屍體,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