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西斜,挂在遠山之巅,看着蒼茫的大地,舍不得離去。
新城又恢複了平靜,人們紛紛關門閉戶,眼看着就是餔食的時分,而今是天寒地凍,還是早早湊合一頓,然後鑽進被窩裡找點樂子。
于是,一時間整個新城中是炊煙袅袅,飯香彌漫,就連野狗都使勁嗅鼻子,順着香味而去。
而大軍駐紮的地方卻熱鬧非凡,新來的輕騎,原先的邊軍,全都忙忙碌碌,挑選場地,先鏟除冰雪,再搭建帳篷,給輕騎們營造宿營地。
不僅是人,就連那一萬匹戰馬,也得有個簡陋的所在,給它們遮擋寒風。
還有好多士卒在埋鍋造飯,忙得不亦樂乎。
因為秦大将軍發話,今日加餐,犒賞三軍,主要是為新來的輕騎接風,肉管飽,酒管夠。
這樣一來,夥夫們可就忙不過來了,不得不讓一些手腳麻利的殺才幫忙。
就連負責屠宰的史大熊也頂不住了,還是秦剛給喊了百多個刀法利索的士卒幫忙,方才将上千肥羊給宰殺幹淨,接着剝皮開膛,累得是滿頭大汗,大口喘氣。
剛剛宰殺的肥羊,剝下皮毛,再開膛破肚,随便處理一下,就被分撥到各個營地中。
而營地中的夥夫就更加不講究,讓人将一大鍋雪給燒開,再提着大刀将肥羊給剁吧剁吧,分割成不規矩的肉塊,沒一塊差不多都有拳頭大小,給扔到鍋中燙一燙,然後撈起來接着扔到另一口鍋中開始煮。
都是混軍伍的,遇到戰時爬冰卧雪,缺衣少食的時候就連馬尿都喝過,逮着兔子生吞活剝都幹過,而今能有滾燙的羊湯喝了,還講究個啥子!
因為薛納帶走了好幾千人在朔方喝北風,如今的新城之中,唐軍将士差不多能有一萬五千人左右,說是肉管夠,可也就是對沙吒忠義帶來的一萬輕騎而言的。
至于秦懷玉部,自退到新城時開始,頓頓都有大肉伺候着,早把這些殺才們的嘴給養刁了。
一個個看着大肉唉聲歎氣,念叨着給弄點粥啊青菜的換換口味。
殺才們的矯情惹得秦大将軍大怒,擱以前一年到頭能吃幾頓肉?
有塊肉吃那就是年節了,如今頓頓大肉伺候着,一個個還叽叽歪歪挑三揀四,還特娘的來點青菜?
特奶奶的,這天寒地凍的時節,老子上哪去弄青菜,要不要老子去龍門湯泉監給你們要點?
既然你們吃厭了大肉,那行,不是要喝粥嗎?
那就天天喝糜子粥,保管管夠!
一連多日的糜子粥喝下來,才把殺才們的臭毛病給治好了,再也不敢叽叽歪歪、無病呻吟了!
可今日一萬輕騎的到來,讓他們也有了顯擺的機會,一個個在人家面前裝腔作勢,都說現在不想吃肉,不愛吃肉,就想着能喝點糜子粥換換口味。
那嘚瑟勁把輕騎們給唬得一愣一愣的,繼而,對未來頓頓有肉的美好生活充滿了向往。
秦懷玉的大帳中也擺下了宴席,不過,也沒幾個人。
此地雖是軍中,不像神都那樣等級森嚴,可也不會講人人平等。
大将軍設宴,能參加的至少得是中郎将級别的,再往下自然有人在别處設宴款待。
沙吒忠義加上那位姓鄭的天使,以及手下的兩位中郎将,而秦懷玉這邊隻有他和魏文常,加上一個趙無敵。
武攸暨去了神都,薛納在朔方廢墟中喝北風,錄事參軍趙政忙得團團轉,可沒有工夫陪他們胡吹海侃。
至于趙無敵,一個小小的旅帥,本來是沒有資格參加的,可一來他和秦懷玉有那麼一層翁婿關系在,二來沙吒忠義一聽他就是那位被武攸暨吹得神乎其神的少年英雄,哪裡肯放他走?
都是軍伍上的好漢子,也就懶得像文人們在開動之前洋洋灑灑長篇大論一番,更加沒人吟首詩助助興,而是直接用酒說話。
秦懷玉将大碗一舉,說一聲:“幹!
”
他将脖子一仰,大嘴張開,擡手就将一大碗酒給倒下去,然後砸吧一下嘴巴,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秦大将軍開動了,沙吒忠義等人自然也不甘落後,一個個兩手舉碗将酒給幹了。
常言道,酒肉不分家,酒幹了,接下來那就是肉了。
每人面前一隻大釜,足有面盆那麼大,裡面盛放着大塊的牛肉,燒得半生不熟的,美其名曰嚼起來有勁道。
沙吒忠義也不講究,一伸手撈起一根帶着骨頭的大肉,刺啦一下咬下一大塊,使勁嚼加下,然後一口咽下,閉着眼睛回味半晌,方才幽幽感歎道:“好鮮美的牛肉,有一種大草原的味道,讓我情不自禁地響起幼年生涯,那種滋味仿佛就在昨日……”
老家夥偌大的年紀,看那撕咬牛肉的架勢,牙口不是一般的好,也真是難得。
可看他此時那搖頭晃腦、感歎連連的模樣,似乎是有感而發,要吟首詩助助興。
可趙無敵眼巴巴地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半句,反而又是刺啦一下,撕下一塊牛肉。
幾大碗酒幹了,幾斤大肉下肚,差不多也大半飽了,得緩緩勁了,于是,開始東拉西扯,互相吹捧起來。
吹着吹着,趙無敵就成了被吹的主要對象,好家夥,那溢美之詞是不要錢的往外噴,将他給噴得心虛不已,最後實在是不好意思,找個借口溜了。
他真沒想到這些大将軍們也這麼能吹,吹到最後那純粹就是睜眼說瞎話。
估摸着再這麼下去,趙無敵就成了身高十丈,三頭六臂,眼賽銅鈴,鼻孔冒煙,闊口獠牙,騎一頭斑斓猛虎,扛一柄重一千八百斤的大刀,一刀揮出,就像是割麥子一樣,突厥人倒下一大片……
聽了趙無敵的話,把沫兒和星樂給樂壞了,兩個人笑得滾倒在床榻上,一個勁地喊肚子疼。
好一陣子,沫兒才笑夠了,對趙無敵說道:“聽郎君的意思,近日就要啟程去神都,不再回朔方了?
”
趙無敵點點頭,道:“應該是這樣,朝廷讓大将軍帶着邊軍回京接受封賞,将朔州防務全都交給沙吒忠義老将軍,可見是不回來了。
此去神都,一番折騰,差不多也是開春了,我的戌邊之期也就結束了,可以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