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薨逝,乃是大唐的國喪,天下同悲,臣民共祭,無論富貴和貧賤,都将禁止一切喜樂。
就連上蒼都不忍,将大日掩去,鉛雲密布,天幕低垂,壓抑着人們的心神。
趙無敵站在廂房外,遙望皇宮的方向,耳畔似乎聽見有仙樂響起,隐約看見從諸天深處有仙光浮現,瞬間跨越了時空的距離,連接到九重宮阙。
那是一條天路,但卻朦胧不清晰,似乎不在同一個時空,有仙凰起舞,天女散花,更有麒麟神獸駕馭辇車,将一位女君接引而去。
那女君回眸沖他一笑,赫然竟是剛剛逝去的女帝。
怪不得她會演繹無盡的輝煌,成就史上的唯一女皇帝,卻原來她本是天上的神靈,降臨這一世。
趙無敵對女帝的傷逝格外傷悲,哪怕知道了她是神靈降世也改變不了。
這一世,女帝對他是真心的呵護,幾近于寵溺,而他也視女帝如母,而今再也看不見了。
他在廂房裡設下香案,祭拜女帝。
并且閉門不出,一連多日,跪拜在女帝牌位前,不言不語,不飲不食。
阿三阿四知道自家主子神通大成,吃不吃飯無所謂,倒也不是很擔心。
可阿奴卻不知道,一個勁地打聽,将阿四纏得沒辦法,隻好編造是郎君家中一位老人過世,太過傷悲。
阿奴幽幽歎道:“近日是怎麼了?
則天皇後薨逝了,小郎君家中老人也故去,莫非今年是流年不成?
阿四,小郎君雖然心中悲戚,可身子骨要緊,會餓壞的,想必那位老人家也不想看見他傷了身體吧?
”
“這個……”阿四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圓下去,隻好耍賴,兩手一攤:“可我們勸不動呀,實在是沒有法子。
而且,郎君交代了,不讓人去打擾他。
”
“那……阿奴去調些羹湯,還要勞煩阿四給送進去。
”阿奴道。
她匆匆回屋,向母親要了些錢财,去外面鋪子裡割了些肉,又去西市買了些從沒有吃過的精米,回屋後一個人躲在廚下折騰,也不要母親幫忙,硬是花了一個多時辰給熬了一鍋熱騰騰的肉粥。
阿奴有父母寵着,平日裡也就是給母親打打下手,今兒還是頭一次下廚,瞧把一張小臉給弄成了花臉貓,可把金大娘給心疼死了!
“夫君,咱家阿奴這是動了春心,看上人家小郎君了,就是不知道小郎君有沒有定親?
”金大娘擔心地問道。
金大郎滿面愁容,心懷愧疚地歎道:“哎……人家小郎君可是個讀書人,家世想來也不錯,咱家這情況,人家能看上嗎?
除非是做妾……”
金大娘打斷了夫君的話:“做妾?
那可不行,咱家阿奴心肝寶貝似的,怎麼能給人做妾,受那份苦?
咱長平坊裡的劉三郎家那小妾過的是什麼日子,饑一餐飽一頓,還吃的盡是剩飯剩菜,苦活髒活幹不完,大冷天的在井邊洗了大半天的衣物,太可憐了,聽說劉三郎家來了買賣上的人,夜間竟然要小妾陪……真是造孽啊!
你想想要是咱家阿奴那樣,奴家還不如現在一頭撞死算了!
”
金大娘作為一個婦人,那是堅決反對男子納妾的,高門大戶裡的龌龊事沒親眼見過,大多是街頭巷尾的傳說,可坊子裡不乏突然發迹有了幾個錢财的不良人,被錢财燒得慌,不顧家人的反對去奴市上找人伢子買回一個苦命女子做妾,借以裝點門面和吹噓的本錢。
可往往大婦不容,且市井女子可不像高門大戶人家的主母那樣有諸多顧忌,哪怕對狐媚子恨得牙癢癢,表面上還是要顧全大局,隻能背地裡下手。
市井女子就容易多了,整日裡打罵,動辄不給飯吃,家裡髒活累活全給包了,如其說是小妾,還不如一個仆人。
而且,面對諸多折磨和欺淩小妾還不能還嘴,否則,打死勿論。
因為小妾是花錢财買的,她就是一件物品,喜歡就供着,多看幾眼,不喜歡就給摔碎了也沒人管。
想想劉三郎家的那個生不如死的小妾,金大娘就渾身發抖,要是阿奴成了那個樣子,可讓她怎麼活?
“不行,奴家現在就去找小郎君問清楚,要他給個準話,若是做妻,以後奴拿他當子嗣,可要是不能,拜托他有多遠走多遠,别禍害我家阿奴。
”金大娘急了,急吼吼就要去找趙無敵理論。
金大郎趕緊将她給拉住,道:“娘子,你發什麼瘋?
人家可是給了一年的租錢,由蘇坊正做了見證,簽押了契書,如今咱們反悔會陪得傾家蕩産的。
再者,你那隻眼睛看見小郎君對阿奴有意了?
你醒醒吧,那隻是阿奴一廂情願罷了。
閑時你多開導阿奴,告訴她不要做夢了,人家小郎君是個讀書人,終究是要做官的,怎麼可能娶個窮苦女子做妻,即便是他願意,家裡也是不許的。
”
女以夫為天,金大郎是一家之主,既然發話了,金大娘不能比聽從。
而且,她也覺得夫君說的有道理,阿奴出在他們這小門小戶,注定隻能嫁給坊子裡的小郎,這就是命,沒得選擇。
阿奴可不管爹娘想什麼,興沖沖地端着鍋朝廂房跑去,可在門口碰到了愁眉苦臉的阿四,攔着她不讓進去。
阿四生性機靈,能說會道,可也給阿奴整得沒法子了。
這丫頭太能折騰了,也不想想裡面是什麼人?
他正為女帝神傷,誰敢去打擾?
阿奴惱了,将鍋朝阿四懷裡一塞,氣鼓鼓地說道:“那、你給送進去,總行了吧?
多大人了,連飯都不知道吃,真是讓人擔心。
”
阿奴太猛了,一口熱騰騰的鍋子塞到阿四懷裡,也幸虧阿四武道修為不俗,否則還不得給燙死。
他将鍋子抱好,卻沒有進屋的意思,對阿奴陪着笑臉道:“阿奴小娘子,你先回吧,待尋個機會,小的給你送進去。
”
阿奴不樂意了,嚷嚷着:“這可是人家廢了好大勁才熬好的肉粥,要趁熱吃才好……”
就在此時,廂房的門打開了,一身白衣如雪的趙無敵走了出來,他渾身散發着香燭的氣味,一步一步朝阿奴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