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巍峨的寝宮中,華美而厚着的簾栊如匹練般垂下,隔斷了冬日的清寒,也隔斷了浮華和躁動,将整個宮室變成了一方淨土。
可如今這方淨土屬于武後,一個掌控天下權柄的女人,一個被士族指責為牝雞司晨的老婦。
如此一來,淨土也就成了厄土,其間的一切都變得醜陋不堪和贓不可聞。
譬如此時,當武後結束了與臣子的朝議後,并沒有去處理政務的武成殿,而是急不可耐地回到了寝宮,并且把沈太醫給招來了……
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還用想嗎?
就是用腳趾頭都能猜到,二人定然是幹些白晝宣淫的“好事”。
這也難怪士族們做如是想,就連她的親生女兒太平公主也不例外。
在她的心中同樣認為母親和沈太醫在一起,必定是滾倒在鳳塌之上,交頸疊股,糾纏不清。
因此,她老老實實地帶着孩子站在寝宮門外,着梅花内衛前去通禀,然後,待她母後傳喚時方才能夠進去。
可此時此刻,武後還真沒有幹那事。
隻不過是斜躺在美人榻上,就連中衣都完好無缺,還在外面加了一件輕袍,讓沈太醫給她松松筋骨。
她是個勤勉的人,總是按時臨朝問政,一年到頭,從不懈怠。
可她到底已是一個快六十歲的老人,年事已高,體力漸衰,一次大朝會下來,渾身的力氣都差不多被抽幹了。
沈太醫雖是個醫者,可也是士族出身,自幼識禮,注重修身養性,其素質可不是薛懷義那野路子可比的。
他是做了武後的相好的,可卻并非是他主動攀龍附鳳獻身的。
而是武後看上了他,旁敲側擊了一番,其意思無非就是老娘看上了你,你看着辦吧!
接下來就會有人背地裡指點加各種威脅,并給他畫了兩條路。
要麼将自己個給洗幹淨了,乖乖從了武後,還要賣力地耕耘,随叫随到,自然是榮華富貴常在。
說不定武後她老人家哪天一高興,給你加個爵,此次你可就成了貴族,在家族中也有了面子,子孫還可以繼承,何樂而不為?
可若是你特娘的假清高,不肯雌伏,嘿嘿,咱家保管不會虧待你。
一刀刀下去,三天後要是你死了,就算咱家功夫沒有練到家。
不僅你自己個落得個一身臭肉喂了狗,白骨架子扔到茅坑裡遺臭萬年,就是你的家人……
嘿嘿,也沒什麼,左不過就是你的兒子會成為乞索兒,日日受路人打罵和欺淩,你的妻女賣到勾欄裡,被千萬人作踐。
想想吧,何去何從,可要想好了!
進一步,榮華富貴加身,退一步,身死道消,全家受辱。
這是多麼大的榮幸!
得是你們家十八代祖宗日日夜夜燒高香,才給你帶來了這麼大的福蔭啊!
咱家若是個全乎人,早就哭着喊着送上門去了,哪裡輪到你小子……
看看,一番誘惑加威脅下來,你讓沈太醫如此拒絕?
又怎麼敢拒絕?
如其讓一家子受苦受難,不如舍棄一身的清名,做武後的禁脔。
而且,那爵位也的确吸引了沈太醫,給了他說服自己的理由。
他并非長房嫡子,而是庶出,在家族裡并不怎麼受待見,打小起就沒少遭受白眼。
若是真能撈一個爵位,傳給子孫,那麼他們這一支可就從此翻身了,就如同傳說中的那越過龍門的鯉魚,不說成就真龍吧,最起碼也成了魚龍,在家族中擁有了超然的地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沈太醫還真不愧是一個好夫君、好父親,為了妻女的幸福、為了子孫的前途,毅然而決然地把自己給豁出去了。
他很有眼力勁,也絕不會恃寵而驕,仗着武後的恩寵,就把尾巴翹上了天,不把滿朝文武看在眼裡。
沈太醫依然保持着低調的處世之風,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哪怕是宮中最低賤的宮奴求他給瞧病,他也從不拒絕。
因此,同為武後的禁脔,沈太醫的風評比起那野蠻無禮的薛和尚,可就差别大了去了。
臣子們對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将他的禁脔身份給含糊過去了,就把他當作武後的一個貼身太醫,沒人對他指指點點。
而今,他看出武後是真的累了,并沒有寵幸他的心思。
他也就樂得清閑,手底下使出了絕活,将武後給捏得很舒服,沒一會就迷迷糊糊入睡了。
武後睡覺可是大事,寝宮中的宮娥内侍一個個都屏住呼吸,生怕呼吸聲大了影響了武後的入睡,那可就是天大的災難。
不僅是呼吸聲,就連肚子裡不舒服憋得難受,那也得憋着,否則,你要是突然來一個又臭又響的響屁,還要不要腦袋了?
宮娥内侍如此,就連宮中的那隻鹦鹉也被提溜出寝宮,挂在廊檐下吹風,惹得鹦鹉老大的不高興,一直歪着腦袋不理睬人。
武後入睡了,沈太醫也停了下來,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這時候王都尉蹑手蹑腳地進來了,就她那高大壯碩的身材,竟然走起路來沒有一點聲音,可見她的功夫可不低。
她悄悄進了寝宮,輕聲地問:“天後睡了?
”
宮娥小聲回道:“是,剛剛入睡。
”
王都尉蹙眉,自言自語道:“這可怎麼辦?
天後睡了,可太平公主還在外面求見……”
“是太平來了嗎?
”誰也沒有料到武後在睡夢中耳朵還那麼好使,竟然聽到了“太平來了”。
王都尉吓得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将臉貼着冰冷的地面上,不敢動彈。
武後翻了個身子,側身斜躺在美人榻上,睜開一雙鳳目,眸光灼灼,但卻并不威嚴和淩厲,反而多了一抹柔情和期盼,問道:“你剛剛是說太平在外面?
”
王都尉不敢擡頭,就那麼伏在地上回道:“回禀天後,太平公主帶着兩位小郎君和兩位小娘子求見天後。
”
“真是太平來了?
還将孩子們帶來了,快,快讓她進來!
”武後也不等人攙扶,自己坐了起來。
此刻,她的疲憊和勞累一掃而空,仿佛渾身又加滿了力氣,一下子年輕了幾十歲。
她推開要給她梳理頭發和更衣的宮娥,道:“朕今日見的是自家女兒,要那麼些繁文缛節幹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