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日,太平公主忙裡偷閑,令人在府中臨水而建的藕香榭設宴,與“遠離家鄉、滞留長安”的幾位客人共賞一輪明月。
一場盛宴,賓主隻有五人,除了她這個主人,客人中有公主府的兩位客卿阿大和趙無敵先生,從敦煌而來、在長安勳貴圈子裡混得風生水起的胡僧慧範,剩下的則是一個出人意料的世家子崔缇。
趙無敵、阿大和胡僧慧範參加公主府的晚宴還說得過去,可崔缇放棄了于家人的團圓而擠進公主府的夜宴,的确是讓人意外。
他自從離開老家遊學長安,心有大報複,可卻命如紙薄,空有報國志,卻沒有門路可走,直到最後委身于太平公主府中,做了一名門下走狗,才有了轉機,累次遷升。
其後,更是自薦去梁王府上做暗間,可實際上卻是打定主意改換門庭,欲效忠梁王、并借他的口和手攀附上韋後的戰車,好成為日後的開國功臣。
他賣相不錯,自幼熟讀聖墟文章,底蘊深厚,不愧是古老世家的嫡系子弟,初見梁王,洋洋灑灑,旁征博引,滔滔不絕,一番糊弄,沒費多大力氣就獲得了梁王武三思賞識,被引為腹心,大小諸事都主動請教,小日子過得是悠哉悠哉,太惬意了!
梁王武三思自打宮變之前夕從皇宮回去以後,畏懼于韋後的權勢,不敢拒絕,隻能将一大家子的榮華富貴捆綁在韋後身上,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可他又迷茫了,看不起未來的走勢,便同崔缇商議,無話不談,就沒拿他當外人,一個勁地求教破局之策。
對于天下大勢的走向,崔缇認為是天道在韋後一族,而今有了梁王武三思的加入,可謂是強強聯手,如虎添翼,想敗走麥城都不是一般的難。
他就是個投機客,一心想傍上最大的老樹,借此遮風避雨,并且順勢而為,爬上權勢的最高峰?
韋強李弱,又有以梁王為翹楚的武氏一族加入,想不赢都難。
而他崔缇這頭潛龍,本就是來尋找風雲的,而今風雲起,根本就無需考慮,立馬要投入韋氏的懷抱。
可他不曾想到處于劣勢的李唐一族,暗地裡卻掌控了強大的勢力,将直接發動宮變,可把他給吓壞了。
于是,崔缇從梁王府中失蹤,轉身又投入李唐陣營,并将韋後和武三思的合謀和盤托出,一個字都沒有隐瞞。
在那場宮變中,李唐赢了,将韋氏一族都殺光了,就連武氏因為受武三思的牽連,也凋零殆盡,隻剩下一些女眷被打入賤籍,受人糟蹋和欺淩。
崔缇害怕了,可繼而又慶幸,感慨自家抽身得快而利索,否則,韋氏和武氏的今日,就是他的結局。
他不敢再賭了,立意抱住李唐的大腿,而如今李唐誰人腿最粗,自然是如日中天的鎮國公主。
因此,在中秋日裡,他顧不得與族人祭拜祖先,也沒心思和家人賞月,早早就來到太平公主府裡,忙前忙後,操辦夜宴,忙得不亦樂乎。
賓主五人,開懷暢飲,崔缇口若懸河,谄媚之語滔滔不絕,對太平公主歌功頌德,并接着酒意即興賦詩,一連賦了七八首,就連胡僧慧範也忍不住開口,和了一首。
太平公主很高興,也賦詩一首,并請阿大和吳迪兩位先生不必客套,盡情暢飲歡歌。
阿大無奈,也賦詩一首,雖比不得崔缇言辭華麗,可卻古意盎然,多了中滄桑感,讓人聽了心中凄然,免不得大口飲酒,好壓壓驚。
崔缇有了七八分酒意,酒意上湧,壯了慫人膽,張口又是一首古言,并朝趙無敵挑釁,欺負他是個粗鄙的武者,不識詩詞歌賦。
趙無敵見崔缇咄咄逼人,不由得好笑,舉杯朝太平公主示意,然後一飲而盡,開口歌道: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绮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别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
一曲吟罷,全場皆驚,繼而在心底回味,餘音袅袅,經久不絕。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這就不是人間該有的曲子,讓人們懷疑,是吳迪先生曾偶遇仙人,得聞仙音,遂竊之。
對此,還真讓人們猜到了,這本就是原本時空中百年以後的宋人東坡先生所歌,如今趙無敵被崔缇逼迫太甚,可一時之間卻無法反擊,隻好無恥了一會,做了一次竊取文章的賊。
“好!
”太平公主撫掌大贊:“好一個‘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可謂是千古佳句也,當浮一大白!
”
這女人也是個奇葩,一點都沒有尋常女子的溫婉和柔媚,反而像男子一樣灑脫和豪邁。
東坡先生傳唱古今的名篇,殺傷力可不是一般大,就連眼高手低的崔缇也被鎮住了,哪怕是心裡頭膈應,就像是活生生吞下一隻綠頭蒼蠅,可臉上還得裝出一副受教的模樣,真是令人牙疼。
接下來繼續開懷暢飲,酒是英雄淚,也是斷腸藥,沒多大功夫,所有人都喝高了,再也沒有了矜持和儀态,且歌且舞,鬼哭狼嚎,太喧鬧了!
就連趙無敵都醉眼朦胧,拿一雙銀筷在銀盆玉盞上面随意敲打,然後筷子一扔,也不說告辭,一個人歪歪扭扭離去,口中還在高歌:“皿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朱砂……”
阿大先生似乎不勝酒力,早就醉的一塌糊塗,伏在長幾上呼呼大睡。
而崔缇和胡僧慧範抱頭大哭,其行其太,簡直就是太辣眼了。
太平公主俏臉飛紅,美目都睜不開了,實在是無法再堅持。
好在她是主人,且身份尊貴,也無需太過在意和守禮,在李敏和小小攙扶下回到了内院的卧房裡。
她斜靠在卧榻上,飲了些許醒酒湯,方才好受了些,可腦海中一直在回想着趙無敵離開時唱的那曲子。
皿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