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山風也淩厲了許多,吹得門前的幡子嘩啦啦作響,一個勁地飄蕩和狂舞,似乎是不甘束縛,要随風而去。
從客棧洞開的門朝外面看去,隻見那條青石鋪就的長街黑壓壓一片,道路兩旁看不見一點燈火,加上淩厲的北風呼嘯而過,就如同鬼域一般,讓人頭皮發麻。
這也難怪,想來山間人家可不同于大城中的豪門大戶,既沒有勾欄可去,家中也沒個歌舞可賞,面對這漆黑而又寒冷的夜晚,如其浪費燈油和蠟燭,還不如早早睡去,在那夢鄉中盡情營造着各種旖旎風光。
孫老神仙自打進了客房就沒了動靜,而縱然有心去探望他老人家一番,可那三山就像一個忠實的門神堵在門口,阻止一切人靠近,也隻能作罷。
而且,看他那架勢,背靠着木門席地而坐,兩眼禁閉,耳朵卻支棱着,想來今夜根本就沒打算離開,也不怕夜間寒冷傷了身體,可見其内力定然不凡。
一個人能忠誠到如此地步,還是一個修為不凡的高人,隐姓埋名,硬是将自己個給變成看門守戶的“狗”,暫且不說他們之間的隐情,就沖這份忠心,倒也讓人頗為敬重和感慨。
趙無敵看清風一副坦然的模樣,絲毫沒有為孫老神仙擔憂,也沒有怕孫老神仙責備的意思,也就随她而去了。
月娥已離開了沫兒屋子,向趙無敵轉告了沫兒的話,說沫兒身子乏了,已然睡下,讓郎君今夜不要再去打擾她了。
她傳罷沫兒的話,低着頭偷偷打量了趙無敵幾眼,方才依依不舍地進了另一間客房,自去和她母親作伴。
趙無敵初聽此言,還以為沫兒惱了,心中的芥蒂未曾揭開,本想着立馬前去解釋一番。
可轉而一想,以沫兒對待月娥一事的态度,心眼兒不至于這樣小,想來的确是一路奔波過于疲憊,所以才撐不住睡下了。
他本想讓星樂去陪陪沫兒,可星樂鼻子一哼,直言時辰還早,不想與周公際會。
并且說若是叔叔師父不放心小師娘,今夜盡可去與小師娘作伴,這樣子伺候起來也方便。
至于她,就委屈一下,與清風擠一擠睡在剩下的那間客房裡。
這丫頭那是給叔叔師父方便,根本就是揶揄他。
趙無敵沖他直瞪眼,沒想到一個乖巧的小丫頭,如今也變成了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妖精,估摸着就是因為和清風在一起處多的緣故。
星樂可以撒嬌,可以耍點小性子,而他卻不好和她一般見識,隻好閉目養神,修身養性。
他想安安靜靜地神遊天外,可清風和星樂卻沒有一點睡意,依然杵在那裡,不打算讓趙無敵一個人安靜。
三人閑來無事,也沒了說話的興緻,有一句沒一句的,且大多是文不對題,自說自話。
沒一會兒,彼此就都厭煩了這種敷衍,各自進入發呆中。
夜已深,客棧的大堂中靜得可怕,隻有門外淩厲的北風嗚咽着,時不時地鑽進屋子裡,将油燈吹得搖曳不定,越發地讓人壓抑。
清風第一個熬不住了,坐在那裡小身子不停扭着,且怯怯地看着門外無盡的黑幕,小模樣看得人于心不忍。
她要找點事做,好打破夜的甯靜。
于是喊那店家娘子,讓其又給煮了一份茶湯,期望熱騰騰的茶湯能驅散夜的蕭索和冷漠。
這孩子的往事,趙無敵并不清楚,可看她平日裡待在孫老神仙身邊,陪着一個已習慣了寂寞的老人,整日裡也沒個說話的人,本就受夠了寂寞和冷清,時刻都想能夠熱鬧一番。
店家娘子倒也沒有睡下,一見清風開口,立馬一通忙碌,給她煮了一壺芬芳四溢的茶湯,笑着請他們慢用。
那店家娘子走到面前,淩厲的夜風吹亂了她的發絲,一陣寒意襲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探頭看看門外,蹙着眉頭,可回首間卻展顔笑道:“這夜也深了,山間風又大,奴家将門給關上,免得讓各位客人着涼了!
”
對于店家娘子的話,星樂和清風無動于衷,兩人依然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将手肘撐在桌子上面,兩手托着香腮,懶洋洋地看着面前的茶湯。
熱乎乎的茶湯,升騰起陣陣水霧,朦胧且缥缈,讓兩張小臉在都虛幻了。
她們倆仗着年紀小,又是小女孩,可以對店家娘子的話置之不理。
可趙無敵卻不能這樣,将人家的客套當作理所當然。
雖說人有高低貴賤之分,可唐人尊崇古禮,并不以勢壓人。
哪怕是在高門大戶之中,一個伺弄園子的花兒匠,面對自家的阿郎,也依然可以以“某”自稱,根本無需向後世那樣奴顔婢膝,委曲求全。
店家開店,趙無敵他們住店,其間隻是一種交易,談不上誰欠着誰,更加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人家店家給他們提供了過夜的地方,不至于露宿野外,受那寒風欺淩,又供給了美食,那麼他們付出錢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不是一種恩賜。
如此一來,對于人家的善意,若一味地置之不理,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趙無敵點點頭,做了個手勢,道了一聲:“又勞了!
”
今夜他注定是要宿在客棧中,不可能再回邊軍的營地,至于關起門來,似乎也礙不着他的事情。
店家娘子笑着兩手稍一用力,随着老舊的門軸發出刺耳的聲響,大門漸漸地合攏。
可就在此時,在大門将關未關之際,卻忽然聽到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劃破了夜的寂靜。
馬蹄聲踏過青石長街,發出清脆的聲響,由遠及近,漸漸地,看到一支火把在風中明滅不定……
漸漸地,來人近了,借助忽明忽暗的火光,能看見一共有三騎,其方向竟是朝着打虎地客棧而來。
“兀那店家,先别關門,某家要投店。
”當頭那位騎士看見漸漸閉合的大門,不由得急了,扯起嗓子大喊。
三個人,三匹馬,在夜幕中馳過長街,卻沒有驚動邊軍,不由得讓人奇怪。
可若仔細看看他們的方向,就不難明白其間的因由了。
因為這打虎地有兩個出口,都通向官道,這三人正是從另一個方向而來,并沒有經過邊軍的營地。
而那個方向,卻是通往關中的腹地……